藍玉緊抱著藍逍,拚死又奔出五十餘裏。待上了一座山崗,藍玉雙腿一軟,兩人齊齊跌倒在地。藍玉劇烈喘氣,渾身汗如雨下,雙頰蒼白如紙,口角陸續流下鮮血,實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藍逍見了父親模樣,心中焦急,卻也不知該如何救治,一時隻是哭泣。
藍玉緩過一口氣,抬眼望著藍逍,眼中愛憐無限,伸手將他臉上淚珠擦掉,歎了口氣,聲若遊絲:“爹爹……爹爹是不成啦!”藍逍本還抱著希望,聽了此話,知道再無回轉餘地,想著以後自己便要獨自一人飄零世間,不由悲從中來,淚水如決堤般湧出。
藍玉咳了幾聲,有氣無力道:“逍兒莫哭,爹爹還有些話要對你說。”
藍逍知他要交代遺訓,便乖乖止了哭聲,跪倒在藍玉身旁,道:“爹爹,你說罷。”藍玉問道:“逍兒,你可知爹爹為何要給你取名藍逍?”藍逍茫然搖了搖頭。
藍玉重重歎了口氣,臉上現出悔恨神色,道:“爹爹當年追隨洪武駕前,縱橫天下,殺人無數。戰場之上,本不分好人壞人的,隻是爹爹這些年總是想,為了所謂的天下一統殺了這許多人,到底值得嗎?唉,爹爹這一雙手沾滿了鮮血,今日被抄滿門也許便是上天的報應。”
緩過一口氣,又接著道:“雖說統一了天下,但爹爹自覺殺人過多,罪孽太重,心中始終不快活。爹爹給你取一個逍字,便是希望你能過得逍遙快活,少些罪孽,少些仇恨。”
藍玉說了這許多話,耗費不少心神氣息,當下又吐出幾口鮮血,臉頰蒼白幾近透明,沒有絲毫血色。藍玉勉強打起精神,又說道:“如今洪武害了你娘親,爹爹也要死啦,你心裏定然恨他的緊,若要你放下心中的仇恨你定然辦不到,唉……爹爹……爹爹隻希望你能少造些殺孽,莫要學你爹爹。”
藍逍哭泣道:“逍兒記住了!”說完伏在藍玉胸前,淚如雨下。
藍玉心知自己離死不遠,目光望著愛子,心中疼痛不已,好似千百把鋒利刀子在身上拉扯切削。自己死後,便隻剩他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世上,他是個欽定逃犯,誰敢收留他呢?他還這般幼小,誰給他飯吃,誰給他衣穿?他苦了惱了生病了,又有誰來關心他?他受別人打罵了欺負了,又有誰來護著他?
想到此處,一口氣接不上來,眼前一黑,帶著無盡擔憂,便往西方極樂去了。
藍逍勿自伏在藍玉胸前痛哭,見父親良久沒有動靜,抬頭一看,見父親閉了雙眼,心中一驚,伸指去探鼻息,卻是聲息俱無。一時心中悲痛,欲要哭泣,卻已沒了眼淚,敢情已將眼淚哭盡了。
藍逍思忖此刻劉謹必定帶著兵馬尋來,若讓他尋著,恐怕爹爹縱然死了,屍骨仍要受他們ling辱,當下尋了個隱蔽處,用隨身匕首挖了個坑,將父親埋了。本打算削木作個墓碑,但怕劉謹等人尋到,隻能歎息作罷。
一切妥當,藍逍忽又想起母親李香蘭,心道:“爹爹死啦,娘親也活不成啦,隻剩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存活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憐我惜我,再也沒有人疼我愛我。”一時心中悲痛,隻覺自己便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人。
藍逍在墓前默立良久,眼見天邊漸亮,便收拾了心情,踉踉蹌蹌朝山下走去。到得山腳,藍逍悵然而立,不知該往哪兒去,天下雖大,何處才是自己家園?正迷茫間,突覺紅光刺眼,抬眼望去,隻見天邊偷偷露出太陽圓圓一角,映出半天深紅朝霞。萬道霞光輻射開來,將天地萬物盡皆照亮。那霞光照在藍逍身上,藍逍驀覺心裏湧起一股溫暖,緩緩沿四肢百骸散去,受用無比。藍逍深吸一口長氣,一股馨香濕潤的空氣湧入肺中,隻覺渾身舒爽暢快,早先的悲痛哀愁不由淡了幾分,藍逍輕聲自語:“世間這般美好,為何彼此間還要你爭我奪、殺來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