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緋心的繡靈常福幾人正跪著,他也不叫起,瞅著她的臉凍的有些紅。心裏越不快起來,嗔道:“最是瞧這個石舫礙眼的很,過了年讓人拆了了事。”雲曦睨了一眼那裏,汪成海這邊忙著招呼人把輦抬來。
“臣妾午間吃了麵,便逛逛散一散省得存了食。”緋心輕聲說著,麵上帶了點訕笑。
“便是要逛,附近走走也罷了。跑這後頭來做什麼?”雲曦聽她柔聲細語,緩了聲音道。
“前陣子總是白日裏泛困,若是窩在宮裏保不齊又睡了。如此便出來,不知不覺便走到這裏來了。”緋心偷瞄了一眼他的神情,一時又說。
雲曦沒忽略她眼神,微怔了一下。轉臉又看了看那高高的石舫,忽然輕聲道:“朕陪你逛逛,走回去可好?”說著,他微揚了下頜,讓汪成海領了眾人先回去。
兩人慢慢沿著後園子小往北去,他伸手握了她的,袖口的狐圍毛被風帶的微浮。手指交握,掌心的溫暖傳遞的清晰。
“我記得有一年的夏天,你便站在那上麵。”雲曦握緊她的手,輕聲開口。
“宣平十四年的夏天。”緋心微嘆了一聲,霎時明白了。當她看到他的表情,她已經明白了。在她萬念俱灰,想一死了之的時候,完全沒看到黑夜之中,湖畔石舫之下他的身影!或者他當時,根本不想讓她看到。
他聽了一時微怔:“是十四年麼?”
“臣妾隻站在那上頭一回,正是十四年的七夕。”緋心道,“以往臣妾還不知,為何皇上獨對這處景沒好感,原是因這個。”
她一說,他立擰緊了眉頭:“敢情你當日真是要來尋死的?”
因他手上加了些力,攥得緋心的手指發痛。她忍不住扭著想脫出手去,他越發不肯,扯著她往自己身邊一帶:“如今我近了這裏便煩的慌,還道是自己多想的。原你是真存了這心思!”
“前幾天,臣妾去瞧寧華夫人的時候。她曾說過一句話讓臣妾十分的不解。反覆想了,也不曉得是什麼意思?今日不知怎麼的便逛到這裏來,方才上去立了一會子。竟是想明白了!”緋心低聲哼哼著,話說的不清不楚,但他卻聽懂了。
“她都比你瞧的明白,我可不止一次提醒過你。你都聽到哪裏去了?”雲曦眼角微微一抖,咬牙道。
當時她苦心去訓練幾個烏淪族的女人,藉著安置著她們讓常福找幾個能言會道的去教她們。自以為做的很慎密,卻不知在她身後,有一雙眼總會格外的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把她當成太後的奸細去觀察也好,或者當成一個可用的棋子磨練也好,又或者,本就對她產生興趣也好。反正他已經把她列入自己要格外注意的名單裏。
一旦被他關注,她再小心謹慎也難保不露馬腳。
之前他已經提醒過她,與其走這種七拐八繞的曲線,不如想想自己的身份更好些。當時他就是這樣說的!
她已經是貴妃了,這個身份給她提供了方便也讓她處在風口浪尖。她可以幫助太後去清除太後不喜歡的對手,但勢必會因此得罪他。所以她很聰明的採取折衷的方法,既打擊了吳嬪,又不得罪皇帝。但他對她這種左右逢源的態度很不喜歡。他希望她能更立場鮮明一些更明白該投向哪個陣營。所以,他告訴她,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貴妃,她是貴妃不是太妃,她是本朝皇帝的貴妃,是他的貴妃。
但她當時的回答險沒把他活活給氣死,她說,臣妾不敢忘記皇上和太後的栽培。必要忠心向主,不敢有半點異思他念。
她就一定要跟他繞下去,逼他下狠手。她就認定了這個方法是最合適最不得罪人的。他就得讓她把人全得罪光!這種技倆他駕輕就熟,而且有效的很。接受她的引薦,廝混在女人堆裏,然後讚她幾句實大體。太後肯定要暴跳如雷!貴妃向皇上獻美人倒是其次,主要的是沒遵奉太後的旨意。沒能保得寧華夫人的周全反倒給她立了許多敵人。當時的雲曦,就是要用這種方法,瓦解太後對她的信任,同時,讓她明白,太後這棵大樹,早晚她是靠不住的。
他希望她自己認知到這一點,然後投向他的羽翼。但有時她很聰明,有時她就笨到家。他逼的太狠了,她快混不下去了。太後把她臭罵一頓,她太好麵子。加上她已經彈盡糧絕,打賞奴才的錢都讓他快折騰光了。她跑出來想跳湖自盡,他覺得那時他們就是有靈犀的。那天是七夕,他卻沒來由的心煩意亂。哪個也懶的應付,便跑來這裏,結果就看到她在上麵立著。離的那樣遠,但他就是知道是緋心。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能看到小小的一抹影子。
她站了有多久,他便陪她了多久,直到繡靈和常福尋了來。在那一刻,他覺得他和她其實是一樣的,他們都很寂寞,在這宮闈裏沒有一個人值得相信,更不值得託付感情!
這抹影子成了他的陰影,讓他感受到了內心的不安恐懼和軟弱的地方,他對這個石舫開始厭惡了。
緋心怔怔的看著他,寧華夫人看到了。在他看著她的背影的時候,寧華夫人或者也在看著他的背影。寧華夫人嫉妒的,並不是當時緋心有多麼的受寵。而是,他真情流露的那一個瞬間!受寵的和失寵的更替變幻,像是一場戲連著另一場不停的上演。但他看緋心的眼神,卻從未變過!看不清的,或者隻有緋心一個人。也許不是她看不清,正如她後來所言的,她一直都——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