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有些黑了,冷風也重新吹了起來,小惡魔的衣服還是有些單薄,本能地往他懷裏靠了靠,輕輕搖了搖頭。
如果是普通的人類要去往天堂,走上幾百年也未必能走得到,但如果被天使帶領著,一天的時間其實就已經足夠了。以諾把手裏的湯喝完,略一估計路程,就揮揮手將麵前的物事盡數淨化:「我們再走一段,天堂裏要暖和得多。要是困了我就抱著你,好不好?」
「我不困的!」
唐棠連忙搖搖頭,跳起來跟在他身旁。以諾也不勉強他,牽了他的手繼續往前走著,走過一段卻莫名覺得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對,微蹙了眉抬起頭,望著比平時似乎遙遠了不少的路程:「怪了,我應該不會再迷路了才對……」
沒想到天使居然也會迷路,小惡魔老老實實站在他身旁,莫名覺得睏倦的要命,眼前一陣陣泛著黑霧。等到以諾終於遲疑著辨清了方向,回身想要牽著小惡魔一起走時,那個單薄的身體卻隻是在夜風裏晃了晃,就無聲無息地栽倒了下去。
「唐棠!」
心口像是被重錘猛地擊中,以諾倉促地攬住他,眼睜睜看著熟悉的血色再一次從少年的身上綻開,隻覺得整顆心髒都被強烈的恐懼所緊緊包裹。
才被壓製的惡念隨著恐懼飛速滋生,小白翅膀瞬間就掉禿了羽毛,大驚失色地拚命拍打著發送信號,終於遙遙見到一點光亮,就立刻咻地鑽回了大天使的體內。
以諾跪在地上,似乎無法衝破的重複結局叫他渾身都冷得要命,胸口急促地起伏著,倉皇地試圖止住那些血色,卻依然隻能眼睜睜看著視野蔓開一片刺目的殷紅。
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傷口因為過度用力而崩開,他卻全然無暇去管,眼底已然死寂成一片荒蕪。
「醒一醒……」
像是有什麼極遙遠的聲音從耳畔傳來,他卻全然無法理解裏麵的意思,隻是緊緊抱著懷裏再度忽然失去生機的少年惡魔,說什麼也不肯把手放開。
「梅塔,醒一醒——別做夢了!」
臉上忽然挨了惡狠狠的一拳,週遭幻象也隨著煙消雲散。懷裏的小惡魔安安靜靜地睡著,雖然沒有言語動作,呼吸和心跳卻還都平穩安寧,週身是溫暖而明亮的光芒,顯然早已經來到了天堂境內。
身上的傷口倒是崩裂了不少,他卻一點都不覺得疼痛難熬,反而生出些劫後餘生的精疲力竭。抬手遮住眼睛,脫力地向後靠去,哽咽著輕笑出聲。
神色複雜地望著跌坐在地上的同伴,特地趕來接人的天使長站了半晌,還是輕歎口氣,俯身半跪在他身邊,沒好氣地遞過去一杯聖水:「我這是第幾次接你上來了,你自己就不能認路嗎?」
「誰叫你是我的接引天使呢,米迦勒大人。」
以諾的身上半點力氣都沒有,無力地笑了笑,藉著他的手把那杯聖水喝了下去:「所以究竟是什麼,路西法想出來的新策反方案?」
「明明知道你被他盯得緊,還不小心一點,著了道也是你活該。」
米迦勒瞥他一眼,想要替他接過還在熟睡著的小惡魔,以諾卻側了身避開,自己抱著小傢夥站起身,輕輕放在了雲朵做成的舒適大床上:「是哪裏有問題,蘑菇嗎?我還特意吃了沒顏色的……」
「那是種致幻菇——不過就按照路西法對你挖牆腳的狂熱勁頭,你要是沒吃蘑菇,他給你弄出隻致幻野雞來也沒什麼奇怪。」
望著被寄予厚望的繼任熾天使,米迦勒神色複雜一瞬,還是上前一步:「梅塔,你是打算叫神祝福你和一隻惡魔嗎?」
「是,他可愛嗎?」
以諾半點都不打算否認,心平氣和地點了點頭,替熟睡著的小惡魔餵了些聖水。沒一會兒的功夫,小傢夥就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一見到眼前熟悉的麵孔,就本能地展開了個溫軟乖巧的笑容。
被那個幹淨漂亮的笑容一晃神,米迦勒準備好的話居然再說不出口,猶豫半晌才不得不點了點頭:「是挺可愛的,但是——」
「來,跟米迦勒叔叔問個好。」
看出小傢夥頭一次來到陌生環境的緊張侷促,以諾耐心地握著他的手,語氣溫柔輕緩,引著他望向一旁的米迦勒。
還是頭一次上天堂,小惡魔雖然緊張得心口砰砰直跳,卻還是立刻聽話地乖乖低下頭,攥著袖口小聲開口:「叔叔好,我叫唐棠……」
小惡魔的聲音清脆幹淨,清泉流水似的撞進人心裏。指尖攥得隱隱發白,清秀的眉眼柔軟成溫順的弧度,纖長的睫毛小刷子似的撲閃個不停,掃的人心裏猝不及防地跟著軟了下來。
米迦勒立刻倒戈,半蹲了身子淺笑著迎上他的目光,抬手虛虛覆在小惡魔的額頂,語氣放得耐心又溫和:「你好,神祝福你,可愛的孩子。」
「米迦勒,我叫你來是讓你管管他,不是讓你幫我祝福的!」
門後傳來了個難以置信的聲音,以諾微蹙了眉向後淡淡一掃,單手扶肩微微俯身:「我似乎很久沒有享受到您的恩澤了,我的主神。」
暴露了行蹤的神腳步一頓,無奈地抿了抿唇,索性也不再躲藏,將目光意味深長地轉向一旁嚇得一動不敢動的小惡魔:「我倒是想恩澤,可惜每次我去的時候,居然連一個出場的時機都沒找到……」
「好,那這件事就算扯平了。」
能屈能伸的大天使立刻原諒了神的失職,安撫地揉了揉小惡魔的腦袋,逕直把他抱進了懷裏:「我喜歡他,我可以把他抱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