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啊喲啊喲」地叫痛,忙將一捲錢掏出來。胖子把錢接過來還給女人,擦了嘴角的血,也不管阿超還在背後罵罵咧咧,拉了女人一把:「回去吧。」
女人邊走邊抽泣,胖子安慰她:「沒事的,反正不管他怎麽鬧,錢就是不能給。有我在,妳也不用怕他打妳。」
他和以前一樣,並不擅長打架。但他比以前的自己,更容易在懦弱裏生出義憤來。
大概是因爲他已經明白,這世上沒有救世主,小人物隻能靠小人物的那一雙手。現實有時會逼得人勇敢。
挨打的地方擦了些碘酒,第二天胖子照常去娛樂城上班,定點做完了清潔,又撿了些東西。廢品還是可以變賣的,每日多一些些的收穫也讓他很欣慰。
胖子給洗手間做完最後的消毒,正要出去的時候,剛好有客人進來。
一般這種狀況是算他沒掌握好時間,彎腰低頭退出去也就好了,剛退到門口,卻聽來客說:「慢著。」
胖子一聽聲音就知道要糟,果然那人臉上還腫著,就是昨天剛互毆過的阿超。
「高哥,就是他,」阿超對著身邊的男人就十足的狗腿樣,「他拿了我的錢,害我昨晚沒趕上那一場,誤了我們財運。」
叫高哥的男人往胖子臉上看了看:「就是你搶了我兄弟的錢?」
胖子還沒說話,肚子上就被踢了重重一腳,眼前一時發黑,他一彎腰蹲下來,腦袋和背上又狠挨了好幾下,一腳還踹在他鼻子上,血立刻就出來了。
保安聽見動靜,忙走過來製止:「這位先生,請不要鬧事。」
高哥攤攤手:「鬧事?你長眼睛沒有啊。他是在擦地板,你看不見啊。」
「不好意思……」
高哥點了根煙,往地上抖抖:「地上有煙灰,你瞎了看不見嗎?小心我投訴你呀。」
來往的工作人員和客人也紛紛側目,胖子這樣顯然是被找茬了,沒人敢說什麽。高哥這種有幾分地位的流氓頭子,誰也不想招惹。
胖子跪在地上擦那掉下來的煙灰和鼻子裏淌出來的血,他還在上班,穿著製服,隻要對方沒公然施暴,他們就得奉顧客爲上帝,什麽氣都要忍,保持所謂的服務業素質。
高哥又用鞋尖踢踢他的臉,惡意地說:「擦得挺幹淨嘛。死胖子,你幾點下班啊?我們兄弟等著要請你好好吃頓夜宵呀。」
話裏的意思不用明說,聽的人也都清楚,胖子今晚是要倒楣了,這種黑社會流氓沒人性可言,爲一件小事打死人的都有。
突然有個男人的聲音說:「什麽事?」
還是高哥先反應過來,忙轉頭對著那由幾個人陪同著的男人,笑道:「任先生。」
氣氛立刻變得不太一樣,這種事鬧大了頂多請大廳主管過來,沒想到能碰上老闆。
老闆很少親自下來視察這一層的場子,很多人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老闆原來是長這樣。
男人大致看了看現場,臉上淡淡的:「高先生是對我們的服務人員有什麽意見?」
他沒有護短的意思,甚至還帶點笑容,但就連不知「任先生」爲何物的阿超,在他麵前突然也不敢開口說話了。
高哥連連陪笑道:「沒有沒有,服務那是相當的好,我們隻是隨便聊一聊,抽根煙。」
任寧遠又笑一笑:「這邊好像是禁煙區。」
高哥二話不說,立刻就把手上那煙蒂塞嘴裏吃了進去,又搧了自己一個耳光,笑道:「您看,我就是粗心。」
任寧遠什麽也沒做,那兩人就老鼠見了貓一樣屁滾尿流地走了。
這樣容貌端整平和的一個人,給人的壓力卻比什麽都大。
胖子一直低著頭,毫不起眼,把掉了的製服帽子戴上,撿起打掃的工具,轉身要悄無聲息離開,任寧遠看著他,突然叫了他一聲:「你站住。」
從來都服服貼貼的胖子這次竟然像沒聽見,拿著工具自顧自往前走,沒兩步就被從後麵扭住,保鏢已經把他當可疑人物抓著了。
任寧遠示意保鏢放手,而後說:「辛苦了,你今晚不用做事,去領點藥。」
胖子含糊地「是」了一聲。任寧遠隻看得見他的帽子頂,偏了頭想去看他那腫得不象樣的臉,他就把頭垂得更低。
任寧遠突然低聲說:「曲同秋。」
這回他沒能再跑得掉,任寧遠一伸手就攔住了他,胖子掙紮著,甚至揮著手裏的工具,而任寧遠已經從背後把他給抱緊了。
「曲同秋!」
保鏢們愣了兩秒鍾,也趕緊上前去幫忙,終於把拚命反抗的胖子給製服了。在衆人呆若木雞的圍觀裏,胖子簡直是被五花大綁地送上樓去。
房門關上,保鏢們也退了出去,胖子一旦能動彈,呼哧呼哧喘著氣,起身就給了任寧遠一拳,任寧遠倒也沒躲開,隻因爲那力道而後退半步:「曲同秋……」
胖子又補了幾拳,造出些聲勢,好讓任寧遠知道,他躲著他,不代表他怕他。
人到了他這地步,真的已經沒什麽好怕的了。
何況仗著他現在的胖,任寧遠甚至沒法對他怎麽樣,起碼拉不動他。
「曲同秋,」任寧遠試圖抓住他,「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怎麽報仇都可以。但先給我們一點時間……」
胖子掙脫他的手,再把他撞翻在地,騎在他身上,壓也要壓得他動不了。
任寧遠隻望著他:「曲同秋,你受傷了。我先給你上藥。」
胖子不予理會,揪住他的衣領,咬著牙,要往那虛僞慣了的臉上狠狠再來幾拳。
但被任寧遠那樣盯著,不知怎麽,發泄的拳頭最終還是隻落在他肚子上。
任寧遠挨了打,也沒說什麽,仍然看著他,隻苦笑一聲:「你現在真是不輕。」
胖子滿臉通紅,剛想說話,突然感覺到身下的男人有所動作,而後他就保持不了平衡,仰天倒下。而任寧遠迅速翻身起來,把他壓在下麵。
他因爲胖,不容易動彈,四腳朝天地躺在那裏,一時都翻不過身。
任寧遠俯在他上方,按了按他的肚子,胖子像小醜一樣那麽躺著露著肚皮,被按得有些發慌了,忙說:「你幹什麽!」
任寧遠很溫和:「都有瘀痕了,痛嗎?」
「……」
「我給你塗點藥酒。」
即使不情願,衣服也被強行解開,任寧遠壓著他,攤開他縮起的手腳。胖子掙紮著,但還是被上好了藥,臉上也塗了藥膏。
而後任寧遠把他的手分開按在頭側,這樣不需要花多少力氣,就讓他起不了身,隻能那麽躺著。胖子越發慌張,都不敢看男人的眼睛。
任寧遠低頭看了他好一會兒,鬆了口氣似的,低聲喃喃道:「你真的還活著。」
「……」
「你這一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
「爲什麽不來找我們,你東西都沒了,一個人要怎麽討生活。」
胖子閉緊嘴巴,不打算和他說話。
任寧遠又看了他一陣子,終於還是柔聲說:「好,我不問。隻要你活著就好。」
胖子雖然沒什麽可怕的,但被他那樣看著,不知怎麽的,還是覺得有些害怕,躺著敍舊的感覺也很怪異,忍不住掙紮道:「放、放我起來!」
任寧遠像是想了一想:「你一起來,就又要跑了。」
「……」
「曲同秋,你不要躲著我。躲也沒有用的,到哪裏我都會把你找出來,隻是遲早的事,我比你更有時間。」
胖子因爲憤恨而紅了臉:「我沒有欠你什麽,爲什麽你還不肯放過我?」
「我隻是想補償你,」任寧遠從上往下望著他,「你當然可以不原諒我,但請你給我彌補的機會。」
胖子焦躁起來,掙紮著:「我不要你的補償!」
「就算你不想要,逃避也不能解決問題的,曲同秋,」任寧遠頓了一頓,「曲同秋,你給我一點時間。」
「……」
「你已經逃了一年了,你也給我一年,」對著男人憋紅的臉,任寧遠又放軟了聲音,「或者一個月都行。你給我們一點時間。」
曲同秋這回真的沒跑,他隻辭了職,又回去擺他的地攤。
他和任寧遠之間像是勉強達成了一份沈默協定。
他不跑,任寧遠也就不追;任寧遠不逼得太緊,他也就在原地過自己的生活。兩人各自安寧。
這種安寧也隻是一根繃緊的弦,有人輕微一動彈,它立刻就崩裂了。兩人不管心裏怎麽想,都隻能盡量默契地維持著這份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