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矢在弦上(2 / 2)

是勳可是沒有想到,還真有人把這事兒給當真了,郗慮第二天一早就過來找他,將出一篇《封建論》來,把他昨天背過的書重新組織一番,正式建議朝廷恢複周代五等爵位,並且可從曹操為始。郗鴻豫也鬼啊,他身為鄭門領袖、經學大家,提出複古之議,不管成與不成,那在學界影響上都是可以加分的啊。

當然啦,是勳那些話不是光跟他一個人說的,大庭廣眾之下而言,他不敢直接貪天功為己有,所以跑來找是勳,說我擬定了這麼一篇上奏,你也附個名吧。是勳擺擺手:“吾知鴻豫之意也……”我知道你既想給自己在學術上出成果,又想借機拍曹操馬屁——“然勳處嫌疑之地,不可附署。”前一個目的也就罷了,我懶得跟你搶,對於後一個目的,我是曹家姻親,在這件事兒上得避嫌,不便直接表態。

郗慮既然跟是勳打過招呼了,又能獨得大功,當下歡天喜地地就去了。是勳低下頭來想想,要真複了五等爵,自己或許能弄個伯爵當當吧……要是把那“三戶亭”的詭異名號給換了是最好……

正跟這兒瞎琢磨呢,突然門上來報:“中軍師、陵樹亭侯來拜。”是勳一聽,荀攸怎麼想到來上我的門兒了?哦,昨天你們逼我表態未果,這幹脆跑過來堵門了是嗎?豈有此理!可是也不好擋駕——才剛送郗慮出去,估計那倆就能正打個照麵兒,自己就算臨時稱病也不趕趟啊……

隻得親自出迎,把荀公達讓入正堂,分賓主落座。上了熱水以後,荀攸左右瞧瞧,那意思:請摒眾人。是勳擺擺手,仆役、侍從全都退下了,荀攸這才突然站起身來,一揖到地。

是勳一頭的霧水:“公達,此何意耶?”咱們剛才在門口不是都已經揖過了嗎?你突然間又揖一下,還是“長揖”,瞧架勢是向我致歉啊,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荀攸揖罷,表情誠摯地說道:“宏輔為丞相姻戚,處嫌疑之地,昨日故不當強詰也。是攸之誤,還請恕罪。”你身為曹操的親戚,相關曹操爵祿的問題,你應該避嫌,不能隨便表態,我們昨天逼你表態,做得實在不對,在此向你道歉了。

是勳心說你們才想起這事兒來嗎?不會,這隻是拍一巴掌給個甜棗而已,不想跟我徹底撕破臉。不過不管怎麼說,伸手不打笑麵人,這個歉自己得接受——你瞧荀公達多會做人啊,荀彧就拉不下臉來跟我致歉,怪不得後來荀彧急死,荀攸活著,還當了魏國的尚書令……

正打算謙讓幾句,就見荀攸重新坐下來,但卻特意往是勳身邊兒挪了一挪,然後低聲問道:“然,此國家大事,不得不問宏輔也。今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必不外泄,宏輔以為,公仁所建可否?”你悄悄給我交個底,你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你的本意是讚成董昭的建議呢,還是不以為然呢?

是勳心說好嘛,你跟這兒等著我呢……這還是要我表態啊,敢情你剛才的道歉隻是惺惺作態而已!不過呢,既然荀攸說“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必不外泄”,表示這隻是私人之間的交談,他斷然不會宣揚出去,是勳也覺得,有些話應該跟荀氏叔侄說清楚——終究自己跟汝潁派目前還算“人民內部矛盾”,要是溝通不暢,一不小心上升到了“敵我矛盾”,反為不美。

再說了,荀攸這人出了名的嘴巴嚴,史書上說他跟曹操私下建言過好多回,即便事過境遷了,也僅僅告訴好友鍾繇一人而已。後來荀攸掛了,鍾繇為了顯其功績,打算寫篇文章解密的,可惜未成亦歿,就此留下了千古的遺憾。

當然啦,荀攸說他不會到處去宣揚,但是勳相信他一定回去就會告訴荀彧,而且說不定他今日前來,本就是荀文若的指使。自己給荀公達透底,也就等於向汝潁派的核心人物透底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也湊近荀攸一些,低聲問道:“昔大軍伐鄴,陣獲孔璋,丞相詢其為袁紹作檄事,孔璋如何言語,公達尚記否?”當年曹操詢問陳琳,為什麼作《為袁紹檄豫州文》,大肆詆毀自己,結果陳琳是怎麼回答的,你還記得嗎?

荀攸聞言,悚然一驚,於是一字一頓地複述道:“矢在弦上,不得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