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祥覺得,自己內心被瞬間掏空。
他曾以朱嘯天為榜樣,幻想有一天,重建梁山泊之時,在朱嘯天麾下,南征北戰,東擋西殺,為祖宗正名,為百姓做主。
那個男人笑著點頭:“割袍斷義,應當如此,猛虎與豺狼本不是一道,何必總綁在一起?朱老大,你做得最壞的,就是投日之後,蒙騙自己的結拜兄弟,把別人當傻子。現在看,你知道誰是傻子了吧?不是陳寶祥,而是你自己。”
朱嘯天麵如土色,冷笑幾聲,沒有回應。
“殺了他吧,還等什麼?”
那個男人站在陳寶祥身邊,指著朱嘯天。
“他是我結拜大哥,雖然割袍斷義,還是不能取其性命。”
男人皺著眉發脾氣:“現在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迂腐?他是日本鬼子的奸細,在東邊殺了那麼多中國人,你得為中國人報仇,不是嗎?”
陳寶祥並非迂腐,而是下不去手。
“濟南人怎麼都像你一樣,義氣,義氣,就知道義氣!”
那男人氣呼呼的叫了兩聲,但突然右手輕拍額頭,哈哈大笑起來。
“我都忘了,濟南是忠義雙全之地,當然得義氣第一。老陳,你夠朋友,不錯,不錯……”
朱嘯天沉聲問:“前輩,這是我們自家兄弟的事,自己了結,可以吧?”
那男人攤了攤手:“好啊,你們自己解決最好。剛剛你們二對一,又設下陷阱,我看不慣,才跳出來阻攔。如今是一對一,當然可以啦?”
朱嘯天一振雙臂,從椅子上跳起來,大步走到陳寶祥前麵,咬著他的耳朵:“拖著他,援兵馬上到,有重賞。”
陳寶祥苦笑一聲,也明白朱嘯天的意思。
剛剛宋自雪開槍,槍聲傳出去,鬼子很快就會出動。
尤其是鬼子的暗探,遍布濟南的大街小巷,查到盛唐巷來,不是難事。
朱嘯天的本意惡毒之極,如果能幫鬼子抓了“十二天官”的人,那就能在江湖上大大露臉了。
他大概不會去想,“十二天官”是西太後、小皇帝留給華夏江山最後的定海神針。
拔了十二根“定海神針”,華夏大地,就不穩了。
“三弟,我的確做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二妹此前一直夢想重建梁山泊,可能嗎?根本不行,但她一意孤行,準備直撲益都縣,找到金子,班師向西,再上梁山。我勸了多次,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陳寶祥低聲反駁:“不是她想重建梁山泊,是你、我還有四弟,都同意的。咱們一個頭磕在地上,結拜當日,第一條誓言就是四人同心,重建梁山泊。”
“哈哈哈,三弟,你是開館子的,做事不翻翻黃曆嗎?那些日黃曆,現在拿來看,還有用嗎?咱結拜時,韓長官如日中天,當下呢?他死了,日本人來了,濟南城頭的青天白日換成了膏藥旗,懂不懂?”
陳寶祥忍不住想大聲反駁,但話到嘴邊,還是極力壓住:“旗換了,但咱的人還在這兒,心都在這兒,濟南城還在這兒,對不對?”
“三弟啊,你能不能動動腦子想一想,為什麼銘新池的馮爺混得那麼好?不管城頭掛的是什麼旗,他照樣春風得意?就是因為,他懂得順水推舟,順勢而為。你容得下他,就應該容得下我,明白我這樣做的目的。你放心,今日之事翻過一頁,你我還是好兄弟,我照樣帶著你發大財。”
“嗬嗬,嗬嗬。”
陳寶祥苦笑兩聲,實在說不出話來。
他想不到,朱嘯天如此無恥,殺了宋自雪之後,沒有半點悔恨之心,反而為自己能攀上日本鬼子而沾沾自喜。
“要是咱濟南英雄好漢,都像馮爺,西瓜掉進油簍裏——滑蛋一個,那濟南人就不用抗日了?”
“沒錯,三弟,日本人占領濟南,那是他們的事,咱們順應形勢,跟日本人結交,就對了。當年韓長官占領濟南,你見過多少抗韓的?”
陳寶祥低頭思索,冷冷地回答:“好,就算你說得對,殺了二姐這一筆,怎麼算?”
“你想怎麼算?”
陳寶祥攥緊了攮子:“我,梁山好漢後代陳寶祥,代替二姐,討還這筆血債!”
朱嘯天愕然,隨即雙手叉腰,哈哈大笑:“就憑你?三弟,你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吃幾碗幹飯?我當年是韓長官搏擊營的總教頭、保鏢團總顧問,相當於昔日梁山好漢七十萬禁軍總教頭、豹子頭林衝。你是誰呀?陳家米飯鋪的廚子?”
陳寶祥明知道自己不是朱嘯天的對手,但已經不做第二種選擇。
十二天官出手,那是江湖道義。
他替宋自雪報仇,是酬謝結拜之情。這條命到底值不值錢,已經不重要。
一腔熱血,一股義氣,都在這把攮子上了。
“三弟,我成全你。”
朱嘯天笑著,輕輕抬起右腳,從靰鞡靴筒裏拔出一把半尺長的小刀。
那男人抱著胳膊退後,看樣子不再管這件事,隻是坐山觀虎鬥。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