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板,我唱戲多年,遇到過很多對我一見鍾情的富商老板,都想花重金包養我,但我根本不為所動。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我對你,非男女之愛,而是在亂世之中,有人愛我、疼我、助我……”
陳寶祥無法回答,隻覺得笨嘴拙舌,不管說什麼,都無法表達此刻的心情。
“我想為你唱一段《貴妃醉酒》,借以酬謝知音,可否坐下來聽?”
陳寶祥老老實實坐下,石凳冰涼,但他已經顧不得了。
對於顧蘭春,他明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隻不過,他一個小小的米飯鋪掌櫃的,遠遠到不了三妻四妾的地步。
就算他想娶,人家顧蘭春是縱橫北平、滬上的京劇名角兒,又怎麼可能把他放在眼裏?
“陳老板,這一段我在北平、滬上唱過多次,也給貴人老爺們唱過堂會,但從沒有一次,我願意把它唱給一個人聽。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對於我們梨園行當來說,真正要唱給一個人聽,那得要天時、地利、人和……三才齊備了,才舍得唱,願意唱。”
顧蘭春摘去頭巾,散開頭發,脫掉棉袍,露出裏麵一身鑲嵌著金絲銀線的水綠段子旗袍來。
“美——”
陳寶祥腦袋裏嗡的一聲響,覺得顧蘭春像八月夜晚的閃電,一下子把他的身內身外照了個雪亮。
顧蘭春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驚豔之美,晃得陳寶祥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他定了定神,看著顧蘭春的臉。
顧蘭春微微一笑,先來一句嬌滴滴的道白:“擺駕——”
陳寶祥看見她紅潤的香唇、白皙整潔的貝齒以及柔軟小巧的舌尖,那些美妙的聲音,就是從那張櫻桃小口中輕輕吐露出來。
顧蘭春輕輕甩動袖子,唱出一段四平調:
“海島冰輪初轉騰,
玉兔又早東升。
那冰輪離海島,
乾坤分外明。
皓月當空,
奴似嫦娥離月宮,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陳寶祥喘不過氣來,胸膛裏一股熱血湧動,恨不得握住顧蘭春的手,告訴她:“天大的難事,水裏火裏,我替你去——”
顧蘭春輕輕滑步,身段輕擺,如同濟南大明湖畔三月的柳枝。
“這景色撩人欲醉,
不覺來到百花亭。
同進酒,捧金樽,
宮娥力士殷勤奉。
人生在世如春夢,
且自開懷飲幾盅。”
顧蘭春唱完一遍,眉目傳情,輕甩衣袖,按住了陳寶祥的肩膀。
“真好,真好……”
陳寶祥無法說出其它話,隻是喃喃重複。
顧蘭春唱第二遍,聲音與第一遍不同。
第一遍清澈嘹亮,如天籟之聲,第二遍卻婉轉低回,如泣如訴。
陳寶祥感到有一隻大手,把自己的心髒攥住,一次次揉捏著。
他有一萬句話,最終卻隻化為一句:“我替你去死——”
顧蘭春搖頭,伸出右手纖纖食指,按住了陳寶祥的嘴唇。
“我不要你死,你得好好活著,抗日,殺鬼子,為所有中國人報仇……人生在世,倏忽短暫,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總要有人先走一步,這次是我,下次也許是你。陳老板,記住,你要好好活著,咱全中國每個人隻要還有一線希望,就得拚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