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哥怎麼會這樣做事?太奇怪了,太失策了……”
他的內心七上八下,一雙眼睛向上向下,幾乎不夠用了。
“篤篤,篤篤——”
有人敲門,把兩口子嚇了一大跳,同時向後退了一大步。
“是……是誰?是誰?”
陳寶祥猛吞了一口唾沫,喉嚨仿佛被惡魔掐住,無法順暢地發聲。
“是我,陳老板,田東流。”
柳月娥鬆了口氣,牽了牽陳寶祥的袖子。
“好好,田老板,我開門,稍等啊!”
陳寶祥舉起袖子,用力在額頭上抹了抹。
他想不到田東流這時候來,自己魂不守舍,已經沒心情應付。
“陳老板,我隻是路過,朋友送了些年禮,我一個人沒時間吃,給你送來,請勿推辭。”
陳寶祥猶豫了一下,田東流笑著,繼續說下去:“那我放在門口,還有些事要處理,先走了。”
很快,門外就沒了動靜。
陳寶祥蹲下,從門縫裏望出去。
台階上多了兩個白色的布袋,全都鼓鼓囊囊的,一個畫著酒瓶,一個畫著魚蝦。
他吩咐柳月娥,把門拉開一條縫,將袋子提進來,然後輕手輕腳地關門。
柳月娥解開布袋,裏麵是清酒和蝦幹。
“當家的,沒事,沒事。”
自始至終,柳月娥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煤運來,她就收著。
禮物送來,她就拿著。
隻有這樣,才活得踏踏實實,過得有滋有味。
“呀,是日本貨!”
柳月娥雖然不識字,但滿街的日本招貼畫,上麵全都是彎彎曲曲的日本話,她光看樣子,也知道酒瓶上寫的是日本字。
陳寶祥皺眉,他沒想到,田東流會送這種東西來。
轉念一想,田東流是生意人,人脈廣泛,交友眾多,難免有日本朋友,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又等了一陣,他拉開門,外麵一切如常。
這兩堆煤的到來,對暮色將至的濟南,沒有任何影響。
他鬆了口氣,視線落在煤堆上。
“好像哪裏不對勁了?朱大哥不對勁,馮爺不對勁,淄河灘不對勁……”
掌燈時分,傳文和傳武回來。
陳寶祥已經下定決心,從明天起,就不讓兩個孩子上工了。
躲過初四、初五、初六這幾天,或者,等到貨台那邊爆炸過了,日本人的木頭箱子被炸毀了……風平浪靜之後,確定貨台上不會有任何交戰危險了,再讓他們出門。
吃飯之前,傳武來找陳寶祥,從口袋裏掏出一本薄薄的油印小冊子。
“爹,這不知道哪位工友塞在我口袋裏的,你幫我念念,上麵寫的是什麼?”
陳寶祥翻開冊子,裏麵的文字簡潔易懂,核心總共有兩條。第一條是“罷工漲工錢”,第二條是“工人要自救”。
他把這些事解釋給傳武聽,一邊說一邊反思:“工人到貨台幹活,搬箱子,扛大包,都是為了養家糊口。不管老板賺多少錢、把頭抽多少錢,最後落在工人手裏的,總共就那麼多錢,餓不死,也富不著……都罷工,不上班,老板們沒辦法,就把手指縫敞開得大一點,讓零錢落在工人的袋子了。”
“爹,咱濟南人罷工,把頭們到鄉下去招人,有的是幹活的。把頭們說了,我們這些人不幹,有的是人幹,城外麵的人餓得嗷嗷叫,像餓了三個月的野狗,管頓飯就行,不要工錢……”
陳寶祥把小冊子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扔進爐子裏燒掉。
“傳武,濟南罷工,長清罷工……青島、北平、上海都罷工,全天下的人都罷工,誰還會給資本家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