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祥的確看到了日本人森森獠牙,每次在暗夜裏刺殺日本鬼子,他都感受到這些東海異類的凶悍。
“你們兩個記住,善心動不了惡魔,對待日本鬼子,就應該像南京鐵血男兒,戰到底,殺到底,幹到底——”
“是是,兒子記住了,記住了。”
“別聽那些狗漢奸的話,當一個順民就能免死?放屁,做夢,簡直是做夢!咱們祖上見過八國聯軍進京城,那些紅眼、藍眼的惡魔見人就殺,見寶就搶,嗬嗬,一個好好的北京城,變成了殺人的修羅場,站著的死,跪著的也得死,一場屠城死了多少人,你們知道嗎?”
陳寶祥炒好了一道河蝦燴山珍,放在托盤裏,親自端著,送上桌來。
這兩個女人說的話,句句在理,給人提氣。
他三年來想說沒敢說、想說又說不好的話,都從她們口中說了出來。
就憑這一點,今晚這桌年夜飯不要錢,也值了。
“老二,你天天在丹青小築裏閉門修煉,怎麼樣了?”
“回大奶奶,兒子上個月臨摹趙孟頫《鵲華秋色圖》十遍,已經做到不看原圖,就能畫出神韻風骨。本月,兒子臨摹的是天墀先生的虎圖和鷹圖。”
那位大奶奶哼了一聲,兩道柳葉眉倒豎起來。
陳寶祥雙手端著盤子,放在八仙桌上。
那位大奶奶掃了他一樣,他頓時覺得,仿佛有兩把快刀,在自己臉前閃過,冷颼颼的,刺骨冰涼。
陳寶祥退回灶下,聽那位大奶奶說:“老二,吳天墀先生是北方虎王,畫的是山中猛虎,你在丹青小築,不敢出聲,畫的不是猛虎,而是小貓。人家吳天墀先生胸中有猛虎,筆端有山河,熱血成一快,不負華夏頭……人家是真正的虎王,懂猛虎,懂世道,有膽識,有乾坤,你的熱血呢,你的氣概呢?我怎麼好端端,就生了你們兩個懦弱的家夥!”
陳寶祥在古玩店裏見過吳天墀的虎圖和鷹圖,的確是濟南丹青圈裏的真正高手。
虎行似病,鷹立似睡。
丹青高手能以微妙筆法畫出虎與鷹的內在殺機,不然,虎就是貓,鷹就是雞。
“大姐姐,算了,讓老二從今天起就關了丹青小築,認真鑽研,把濟南的道上朋友聯合起來,對付日本鬼子。丹青丹青,太平時自娛自樂,國難當頭,還玩的什麼丹青?鵲華橋都變成了鬼子的練兵場,哪來的什麼《鵲華秋色圖》景致?你們哪,你們哪,真是敗家子……”
“二妹,我就是氣老二,這麼聰明的孩子,都什麼年月了,還臨摹趙孟頫的畫?元人滅宋,趙孟頫幹了什麼?就是歸隱、躲避,最後還他媽的去元大都做了元人的大官。這個沒有骨氣的男人,白瞎了南宋王孫的身份,還不如他老婆管道昇!仲姬夫人留下《水竹圖卷》,讓後人知道,元雖然滅宋,卻滅不了我中原百姓的竹節誌氣。日本狗賊占了濟南,屠殺我濟南百姓,隻要還有一個濟南人活著,就要血戰到底!”
“大姐姐說得對,仲姬夫人一生,剛直不阿,有膽有識,對趙孟頫遠赴元大都做官一事,百般勸阻,的確是女中豪傑。你們兩個孽子聽著,從今天起,把那些丹青、畫眉、蛐蛐、琵琶都封存了,再也不許拿出來。”
大奶奶聲色俱厲,再次補充:“我大漢將軍霍去病曾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你們從小飽讀詩書,難道隻學了些聲色犬馬的淫詞豔曲?老二,回去寫二十幅對聯,就寫這八個字——‘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命下人把廳堂裏所有中堂條幅換下來,直到濟南人殺光了日本鬼子,光複我大漢江山為止——無鐵血,不丹青,逆子,連這個都不懂,還算什麼濟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