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環拿過算盤,把紙條壓在下麵。
“我這是小店,要是貴主人方便的話,請去城裏的大店、大酒樓,我恐怕才疏學淺,耽誤了貴主人的大年夜團圓飯。”
小丫環撇了撇嘴:“我主人說了,就在這兒吃,你放心,錢少不了你的——”
她解開袖口,掏出一個紅色綢包,將一把大洋倒在櫃台上,然後一個一個摞起來,總共是二十個。
“陳老板,二十個大洋,隻是菜錢,還沒算最後上團圓魚的魚錢、拜年問好的賞錢、最後主人起身的座上紅包……你好好算算吧,忙活一晚上,到底賺多少錢?”
陳寶祥剛剛起床,腦子還是一團漿糊,仍然覺得無法勝任。
柳月娥手疾眼快,從陳寶祥胳膊下麵閃身過去,把二十個大洋按住。
“好,小妹妹,就這樣說定了,包貴主人滿意,我們現在就準備。”
“行了,晚上八點鍾入席,我家主人最守時,分毫不差,你們好好候著吧……”
小丫環出門,上了一輛黃包車,向西去了。
“這是誰家的丫環,怎麼從前沒見過,眼生得很呢!”
陳寶祥走出門去,手搭涼棚,遙望著黃包車的影子。
柳月娥又把大洋仔細數了一遍,喜滋滋地抬頭叫著:“當家的,趕緊準備起來吧,我剁肉和餡包餃子,你趕緊列菜單……這麼多錢,咱這次能過個大肥年了!”
陳寶祥舀水洗臉,腦子漸漸清醒,先列了菜單,然後拎著籃子出去買菜。
街上人來人往,小孩子們笑著跑著,有濟南孩子,也有日本孩子。
陳寶祥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日本人沒進濟南的前幾年。
那時候,進了臘月二十,韓長官就在官府門口設置長桌,上麵擺著幾百份年禮,有米有麵,有油有肉,專為濟南的孤寡老人準備。
有時候,韓長官與民同樂,帶著副官出來,跟孩子們一起放炮仗,哈哈哈哈的笑聲,傳遍半個濟南城。
“南方軍、八方麵軍在哪兒呢?鬼子占了濟南三年,不會一直在這裏住下去吧?”
陳寶祥走到一家牛羊肉鋪前,要了一根牛腿,用荷葉卷著,放進籃子裏。
兩個日本女人經過,嘰裏呱啦地用日本話交談。
對麵有兩個打扮入時的中國女人走來,四個人見麵,日本女人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問好:“你們的、買菜……買肉,過年,年夜飯、頂好頂好的飯,過年的、好……”
雖然語言不通,但四個女人依然嘰嘰呱呱說了半天,然後才分開。
“日本女人,別看了,羅圈腿,天天去銘新池洗澡……小日本,浪費咱濟南人的泉水,整天洗洗洗,也沒把一身鬼氣洗幹淨!”
肉鋪老板嘟囔著,啪的一聲,把剁骨頭的大刀排在肉案子上。
“是啊,咱濟南人喝泉水是正事,日本人喝海水喝慣了,喝不了咱的正宗泉水,真是喝瞎了。”
陳寶祥聽到“洗澡”二字,就想到銘新池。
在濟南,銘新池就等於是“洗澡”。普通百姓逢年過節,老人孩子過生日,都得去銘新池洗一洗,涮一涮,從頭到腳搓洗幹淨,求個去舊迎新,大吉大利。
“陳老板,別看了,他媽的日本鬼子就是事多,上次有個日本娘們買了我的牛肉,拿回去又找回來,非得說牛肉發酸,跟他們日本牛肉不一樣。真他媽的多事,我天天宰牛賣肉,濟南老少爺們、各大酒樓個個誇好,就日本娘們難伺候。日本牛肉好,滾回日本吃去,別在咱濟南待著……真是又當婊子又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