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祥歎了口氣,他想到了銘新池的馮爺。
兵荒馬亂之年,這些有本事的人審時度勢,並未真正把濟南百姓放在心上,而是忙著斂財生財。
雁過拔毛,凡事抽成,絕不放過任何賺錢的機會。
“爹,我一定記住您的話,不驕不躁,苦練功夫,將來兩軍陣前殺鬼子。”
父子倆的對話到此截止,陳寶祥不願讓柳月娥擔心。
他攬著傳武的肩膀回屋,傳文和秀兒正在燈下看書。
“爹,我在貨台上跟著工友認字,也學了一些算術學問,將來米飯鋪開到大觀園去,上上下下,就能幫您小忙了。”
傳文一邊說,一邊握著鉛筆頭,在一張紙上劃來劃去。
“爹,大哥在學打算盤呢!”
傳文不好意思地搖頭:“爹以前教過,我沒好好學,現在懂事了,又得從頭開始。爹,過年以後,貨台不忙了,我天天回來,跟著您學打算盤……”
秀兒也叫起來:“爹,私塾先生也教我們看地圖,全世界是一個圓球,有無數國家,日本鬼子不但侵略中國,還侵略其它國家。這麼多國家的老百姓都恨死日本鬼子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總有一天,好多國家聯合起來,日本鬼子就完了。我們一邊念三百千,一邊學看地圖,以後打仗用得著。我將來要做花木蘭,為國殺敵……”
柳月娥拉住秀兒的手,心疼地摸著閨女的鞭子:“啥花木蘭不花木蘭,你得學習女紅針線……”
秀兒搖頭:“娘,我才不學針線活——爹,你知道曲水亭街北頭的辛家姐姐不?”
陳寶祥點頭,辛家來自章丘,是濟南城有命的大戶望族。
辛家三代上出了個大才女,單字名銳,日本鬼子進城後離開,聽說已經投了軍。
“辛家姐姐投了八方麵軍,在沂蒙山帶人打鬼子。爹,我知道沂蒙山在哪兒,從地圖上看,就兩寸遠。我有一天也要去沂蒙山,跟著辛家姐姐打鬼子!”
“傻孩子,打鬼子是男人的事,你好好念書,別在外麵咋咋呼呼地惹事。”
“娘,先生說,打鬼子不是哪一個人的事,而是所有中國人的事。女的怎麼了?我要學花木蘭——巾幗女也要勝過男兒漢,女兒家哪一個不如兒男……”
秀兒抱著柳月娥的胳膊,用力搖著,辮子甩來甩去,撒嬌不停。
三個孩子各有方向,陳寶祥覺得,這一家人也有了滿滿的希望。
晚上,城內城外不斷有炮仗聲響起。
每次炮仗一響,陳寶祥的心就猛地哆嗦一下。
他有時候不確定那到底是炮仗聲還是槍聲,時遠時近,高高低低。
“鬼子聽見這種動靜,大概也跟老百姓一樣,起初以為是槍聲四起,最後聽得多了,耳朵麻木,什麼也不管,萬花樓行事就方便了……”
柳月娥翻了個身,拉住陳寶祥的胳膊:“當家的,睡吧,睡吧……是放炮仗,睡吧……”
陳寶祥睡不著,總覺得窗外伏著一個惡魔,黑魆魆的,瞪著這一家人。
誰走得慢了,就要被怪物拖走,永世不得超生。
天亮前,陳寶祥睡了一陣,但旋即被吵醒。
“當家的,有人來訂酒席,大年三十晚上,在咱店裏吃飯——”
柳月娥抓著陳寶祥的胳膊,把他拉起來。
陳寶祥到了店裏,有個穿著黑色對襟小襖的年輕丫環站在櫃台前,手裏拿著一張紙條,神情十分高傲。
“陳老板,我家主人說,八熱菜八涼菜,餃子分兩種,拜祖先的全素,自己吃的用純羊肉大蔥,羊肉用仲宮山羊,大蔥用章丘蔥,不能上牛肉、狗肉,其它沒有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