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先生起身,去旁邊的暗巷裏方便。
老蔡走過來,端著一碗熱湯,放在陳寶祥手邊。
“陳老板,聽說沒有,章丘那邊前幾天打了一仗,死了十幾個日本兵!”
老蔡的臉映著爐火,閃閃發亮。
“真是解氣,這些日本兵整天耀武揚威的,進進出出,不是卡車就是摩托車……這是濟南人的地方,不是東洋國。就該這樣弄他們,我要不是拖家帶口的,脫不開身,早就一把菜刀投了南山的隊伍,真刀真槍,幹他娘的日本人!”
陳寶祥趕忙搖頭,製止老蔡說下去。
禍從口出,病從口入。
說得痛快,隻是痛快一時,如果被日本特務聽見,那就完了。
“陳老板,你也是練家子,聽說從小就拜萬字巷沙老拳頭為師,也算是他門下有名有姓的好徒弟啊?”
陳寶祥苦笑一聲:“我?我就是個廚子,其實連廚子都算不上,就是開米飯鋪的。小時候體弱多病,拜沙老拳頭為師,也是為了強身健體,天生不是練武的材料,現在老長時間不練,更別提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老蔡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穆先生踉踉蹌蹌地回來,嘴裏仍然哼著戲詞。
兩人喝完了壺中酒,吃完餛飩,一起回城裏。
進普利門的時候,城頭也飄著膏藥旗。
城門兩側,擺著沙包工事,上麵架著機關槍。
不過,看門的兩名崗哨抱著長槍,靠著沙包,已經睡熟。
穆先生停下,看著那兩個日本人。
“寶祥,你知不知道,此刻的濟南城,人為砧板,我為魚肉,任人宰割……就是區區幾千日本兵,奴役這麼多濟南人……”
陳寶祥知道穆先生喝多了,趕緊拖著他進城。
兩人腳不沾地,先到西更道街。
穆先生沒有家眷,一直獨居。
陳寶祥幫穆先生脫掉棉袍,扶對方上炕,然後脫鞋。
“穆先生,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什麼都忘了吧。咱是老百姓,什麼都當不了……”
他展開被子,給穆先生蓋上。
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發現,床前那雙青布棉鞋的鞋幫上,沾著一點黑乎乎的血跡。
他把鞋子拿起來,先是聞了聞,又用指甲輕輕一刮,確認那是血跡無疑。而且,血是剛剛沾上的,還沒幹透。
“哪來的血?”
他不敢怠慢,找了塊布條,沾了點水,把血跡擦拭幹淨。
做完這一切,他才關門離開。
清晨起來,米飯鋪一開門,陳寶祥就聽到了消息。
昨夜,在大觀園西北麵的小街上發生了刺殺案,共有三人被殺,一個是來自北平的日本翻譯官,兩個是本地的接待人員。
據說,三人從章丘過來,晚上去八卦樓消遣,回來太晚了,經過暗巷時,遭人割喉。
殺人的是高手,刀法準確,一刀一個,旁邊的住戶連呼救聲都沒聽到。
陳寶祥悶頭做生意,把這些事當成耳旁風。
平時來米飯鋪吃飯的都是熟人,今天,他明顯感覺到,有兩個戴禮帽、穿長衫的人很眼生,不像是濟南本地人。
兩人一直低頭吃飯,沒有開口交談。等到吃完飯算賬的時候,其中一人招呼陳寶祥,露出的竟然是東麵濰縣口音。
陳家米飯鋪賣的是大米幹飯把子肉,交錢結賬的這人有點大舌頭,把一個“肉”字說成是“漏”,引得旁邊的人捂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