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晴!走!」她一把推她走,咬牙怒道:「不會打就不要留下來拖累我!你已經連累我爸爸死了,不要連我也一起連累!」

這種時候,激將法仍是最有效的。

席向晴眼睛黯了黯,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就按著她指的方向,奪路狂奔。

席向晚一個人纏住他們,席向晴也不是笨蛋,趁著她的掩護,一路狂奔至摩托車旁,大口喘著氣發動車子,用力踩下油門。她要快一點,再快一點,隻要喊到人過來席向晚就可以脫身了。

眼看到手的人就這麼飛了,打手們都怒了,老大罵道:「我總有一天要你的命!」

席向晚嗤笑一聲,「那你現在殺啊,難道今天狀態不佳嗎?」

被她這麼一激將,那些原本準備開車去追席向晴的人都不追了,所有人都瘋了似的揮舞著刀子匕首和鐵棍朝她砍了過去。

……很好。

向晚心裏呼出一口氣,席向晴沒有危險了。

其實仔細想一想,她會出手拚命想救席向晴,也不是因為『保護市民我很光榮』這種高尚無私的想法,也不是因為『我是女主所以我要偉大地犧牲自我』的覺悟,更不是因為席家之類的原因。如果要說她和席向晴已經放下過去親如一家,那絕對是謊話。

動手的一瞬間,席向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豁出命去趟這趟渾水。隻是看著席向晴唇寒齒亡,她會有一點點不忍,畢竟明白這個人的心境已經蒼蒼,哭與笑都已不會,即使勉力再嚐試著和人相處,怕是也拿不出艷若桃李的情分了。

席向晴,這個人是爸爸不惜把命抵上也想從深淵中拉她回來的人,席向晚咬牙:就為了這一點,她就不想看見她有事,不想為爸爸的過世而不值。

迅速把頭髮紮成高聳的一束馬尾,套上發圈動作熟練地紮緊,以一敵多勢必是場苦戰,她此時此刻能選擇的也隻有一條路:豁出去拚了——!

……

夜色徹底沒入黑色,夜風徹骨的冷,光與影淩亂不堪。

獨自打群架很考驗一個人的心力和身體,心理承受能力一定要強,不能動搖一分,腦中絕對不能有『我不行了……』這種想法,這個過程是一條絕路,她自己也看不見自己走到了哪裏,喊一喊,也沒有人回答,很寂寞的。

輸和贏之間的界線很模糊,不斷的打倒與被打倒,就好比黑與白之間有無數種無數種灰,走過灰色地帶的歷程才是最艱難最痛苦的。

地上零零散散躺著十來個男人,統統捂著腹部叫痛爬不起來。席向晚出手淩厲且準,隻中要害從沒有多餘的動作,這樣的好身手若非經歷過時間的沉澱與一心求上的心念,斷然是練不來的。

席向晚深知,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存有『不求傷人,但求自保』的保守想法,她隻有一個人,如果再畏首畏尾瞻前顧後,那就隻有死路一條,而且她不傷人,別人可不見得會同樣手下留情。

二十六歲,血氣方剛,一時間拚起命來,對方竟無法將她一人順利拿下。一番混戰下來,席向晚知道自己肯定是挨了刀了,但這時候完全感覺不到到底是哪個部位受了傷,血從手臂上滴下來,也不曉得到底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唯一的念頭就是:拚了拚了!展現人民檢查戰鬥力的時候到了!= =

敵眾我寡,傷一千,自損八百。

麵前又上來兩個人,席向晚躲過了其中一個,後腦卻被另外一個人砸中一棍,眼前猛地一黑,踉蹌地跌了出去。

這一棍不輕,她身上挨的其他刀也不輕,但都沒有這一棍來得厲害。後腦被狠狠擊中,腦震蕩的效果頓時浮現:她用力揉了揉眼睛,發現眼前開始有點模糊,一切的人與物都是模糊的,帶著兩個、三個或者更多的虛影。

後腦受傷,這是大忌。

「媽的!傷了我們這麼多兄弟!你找死!」

五六個殘留的兄弟一見她跌出去的身影,立刻找準機會沖上去一陣亂砍。

席向晚躲閃不及,背上被狠狠砸中了幾棍,但被揍的同時也清醒了一點,就在其中一人拿著匕首朝她刺來的時候,她一把抓住鋒利刀片,整個匕首長身從她手掌中滑過,頓時鮮血如注,如水般從她手心流了下來,淌了一地。

她好像全然不覺疼痛,眼疾手快反手奪過他手上的匕首刺過去,躲開他的要害部位沒刺他腹部,刺進他手臂,她隻傷到他不能與她為敵為止。

「啊——!」

那人倒地,又一聲淒厲的聲音慘叫出聲。

然而人太多了。雖然剩下的隻有五個人,然而她已快要沒有力氣,五個對手對於現在的她而言,真的太多了。

躲過一個人手中揮舞過來的鐵棍,向晚後退了一步跌倒在貨物堆上,緊接著兩個人咬著她緊追不放,兩把鋒利凶器直直朝她刺來。席向晚咬咬牙,用了全力雙手撐起貨物翻身躍起,重重的兩腳踢到對方胸口。來不及收回腿,從身後揮來的鐵棍已經砸到了她的後腦,然後快速落到了她肩膀,頓準她的肩胛又是猛力一擊。

後腦承受了兩次重擊,眼前已經模糊一片,向晚悶哼了一聲終於像紙片般跌落,跪倒在地上,落地時來不及她再爬起來,漫天漫地而來的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給我打!打到死為止!」

剩下隻有三個男人,但也足夠了。這三個男人,用古代傳奇小說中常用到的句子來形容就是『好一條駭人的彪型大漢!』,這樣的三個成年男性,強壯、暴怒,下手的力道自然是驚人的恐怖。

撲麵而來的重擊不斷凶狠撞擊著向晚的胃、腹部、腦、膝蓋,翻江倒海似的疼,火辣辣的痛,前所未有的劇痛撕扯她的身體和神經,漸漸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鮮血浸染成了紅色,眼前終於什麼也看不清了,擦一擦眼睛,全是血。

席向晚恍恍惚惚地想:真慘,正義陷入了大危機,怎麼辦呢!

朦朦朧朧間看見右手中指上有光亮在閃,細細望過去,原來是那枚訂婚鑽戒。

唐辰睿一定不會知道,自她和他訂婚以來,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沒有把戒指摘下過。

被不斷打著,她的心境起初還很痛,但一想到他,便不知不覺清淺了起來。

拳打腳踢落到她身上的時候她想疼痛是有一點,但不要去管它就好了,隱忍擔待一切細浪跟驚濤,過去了就好了。

最後她聽到身旁的男人罵罵咧咧地道『叫你打!叫你能打!』,然後看見他拿著刀朝她腹部刺來的時候,向晚終於感到好像有眼淚流下來了。

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她知道自己這一次可能真的撐不過去了。她還有好多事沒有做,還沒有多去看爸爸幾次,還有唐辰睿,她甚至還沒有和他通過一次電話。她真的……很捨不得他。

刀鋒沒入腹部的時候,鮮紅色的血頓時從她體內爆炸似的蜂湧而出,她痛得伏在地上,痛得說不出一句話,滿眼盡是舊日煙塵浩蕩漫過今生今世去。

冬日正盛,天降大雪,雪滿長安道。

血滿長安道。

……

一小時後,千裏之外,香港。

某金融大廈高層會議室。

唐辰睿抬起手指敲敲桌子,表情玩味,語氣裏沒有鄙薄也沒有敬重,對在場的與會商務人士講:「五個條件裏我最多答應一個,我的底線就這麼多,無法接受的話,其他一切都免談。」

對手方代表冷汗涔涔,盡量婉轉地想要爭取商量的餘地:「唐總監,我們的難處您知道的,也請您再能寬限一下……」

「寬限麼,當然也是可以的,」唐辰睿唇角一翹,拖長了音調,尾音上揚華麗無比,「我不做虧本交易,你要我讓步,就看你拿得出什麼價碼給我,明白麼?」

赤裸裸的威脅,赤裸裸的強取豪奪趁火打劫,對方痛苦地磨牙,在心裏把唐辰睿咒罵了好幾百遍,清清嗓子,道:「唐總監,是這樣的……」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忽然被人重重推開,會議室裏的人都被嚇了一跳,誰這麼不懂規矩沒禮貌?

唐辰睿皺眉,不悅,抬眼挑了個眼神望過去,卻驚訝地看見自家特助的身影站在門口。

韓深的臉色很不好,喘著氣,手裏拿著行動電話,他打開門沖進會議室,也不管禮貌不禮貌的問題了,沖著唐辰睿就急急忙忙地示意:「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稀奇了啊……

這麼多年,韓深從來沒有失態過,他有一個特別助理該有的全部的冷靜和分寸。

唐辰睿了然,對身邊的副總監交代了幾句,起身離開了會議室,走了出去。

「要說什麼?」

「那個,」韓深欲言又止,口幹舌燥,「……你聽我說,等一下要冷靜。」

「……」

唐辰睿莫名其妙,隨口『恩』了一聲作敷衍。

韓深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他:「辰,向晚出事了。」

「……你說什麼?」

「醫院方麵剛剛打來的電話,向晚腦震蕩、骨折、各種外傷和內出血……」韓深喉嚨口嘶啞得近乎發不出聲音,扶住他的肩膀告訴他:「……還有,最壞的是,向晚腹部被人用刀刺了一刀……很深。」

唐辰睿手指一鬆,手裏握著的行動電話重重掉在地上,臉色在一瞬間『唰』地一下慘白如紙不像話。

Violence(2)

救護車上,三四個急救部醫生神色嚴峻。

「準備輸血!」

「是!」

「很奇怪,出血休克早期的話脈搏應該很快,她的脈搏卻很慢……」

「現在她的身體狀況是?!」

「血壓40,脈搏62,血氧急速下降!」

「輸液瓶!加快速度!這樣下去不行!再不趕緊到醫院拖下去的話脈搏會更微弱,血壓也會測不出來,到那個時候恐怕就……」

救護車一路疾馳至醫院,擔架被推至手術室門口的時候,兩個護士急忙拉住了一直緊握住她手的席向晴。

「小姐,你不能進去。」

「……」

她像是恍然過來,鬆手,擔架立刻被推進手術室,沉重的大門被緩緩合上,三個鮮紅色的字體亮起:手術中。

抱過她身體的手此時終於不可抑製地顫抖了起來。

席向晴沒有等在手術室門口,像是無法忍受這種束手無策的長時間的等待,她受不了。轉身下了樓,不斷走在人來人往的病房區,人聲和氣息讓她覺得希望尚存。期間不斷有人看到她身上的血跡斑斑,關心地跑過去問她『小姐你沒事吧?』,她一點聲音也沒有,隻是走。

行至一間病房前,忽聽得裏麵,病人家屬嚶嚶哭泣聲不止,聲音逐漸放大,直至最後崩潰痛哭。

她停下來,把視線投過去,看到看護已在為病床上的死者穿衣,她聽得看護對家屬低聲說:「……這不能等的,再久一些,身體發硬,就不好穿戴了。」

生離死別,實在是這個地方最慣常的場景,不足為奇的。

席向晴看見看護解釋替死者穿衣的時機這樣客觀冷靜,一切都無比篤定,讓她忽然想起曾有明敏的婦人講過這樣的真理:生時應當快樂,因死時要死很久。

席向晴轟然頓住,呆呆退立一側。

她想起這輩子第一次見到席向晚的樣子,當真是陌上誰家年少,青蔥碧綠。

當時真是人間四月天,日光也文靜,席向晚那淺易的清水樣貌即使十多年過去了再看,也絲毫未變。仿佛對這個人而言,生命沒有真假,亦沒有美醜,它就是隻是存在,過好它,就行了。

然後現在,隻是在眨眼的時間裏,已經,是了物非了人。

低頭,席向晴看見自己手上的血汙,全是席向晚的。她想起自己帶人趕回去,從地上抱她起來的時候,席向晚滿身血的樣子,染得衣裳盡濕,全是從她體內湧出來的。在救護車上一路行至醫院,她根本不敢去碰她,手指顫抖得貼在她手背上,甚至不敢去擦她額角上濺上的點滴紅色液體,怕擦掉血跡就會看到血肉模糊的傷口,看到破開的靈與肉。

看著她在救護車上急速呼吸腹部起伏的樣子,席向晴頭一次明白,眼前這個人,果然是老師的孩子,他們一家人都是一樣的,做事從不會為自己想太多,隻覺得是對的,就會去做了,也不管危險或辛苦。

席向晴忽然站不住腳,靠著牆壁轟然滑了下去。

……

邵醫生飆車趕到醫院的時候,手術已經開始兩個小時了。這一天邵其軒不在醫院,在另一座城市休假,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電話那頭的邵醫生一開始對『席向晚』這個名字還有點陌生,過了三秒之後忽然猛然間想起唐辰睿的未婚妻似乎就叫這個名字。一瞬間邵醫生心裏一緊,想起在唐辰睿的訂婚宴上見過的那個清澈中帶著點傻勁的女孩子,邵其軒拿了車鑰匙就飆車返程。

到達醫院的時候,先前在救護車上為席向晚急救的急救部醫生早已等在醫院門口,見邵醫生回來連忙迎上去告訴他情況。

「席向晚的主要重傷部位是什麼情況?」

「腹部刀刺傷,恐怕已經損傷到了腹腔科髒器,急救的時候已經出現了失血性休克,現在在進行腹部手術……」

「知道了,」邵其軒點點頭,解開西服外套紐扣走進手術準備區,「我進去,換主刀。」

急救部醫生點頭,同時不忘擔心和鼓勵,「邵醫生你自己開車回來的吧?」剛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呢,疲勞狀態進手術室主刀做手術真的沒問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