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olence(1)
席向晚這兩天都住在小鄉村的小旅館裏,想在爸爸身邊多陪幾天。每每清晨蹲在碑前掏出手帕擦拭碑上露珠時,想到這些年做過的事,自己都會忍不住苦笑。
『這麼愛打,為什麼不去當警察?』
『因為檢察官是最後一個可以為死者說話的人。』
和唐辰睿當初的對話猶言在耳,有誰知道呢,小時候她的理想是當老師,就像爸爸那樣,然而一場失蹤仿佛最痛一刀,讓她頓悟尋求真相的重要性。自此人生偏離預定軌道,不進師範進警校,不要溫柔要身手。
每每埋頭資料室查閱搜尋失蹤案件資料時,心裏沉靜地仿佛到了一個無人之地,這個地方她不能做夢,一做夢就會死。都說父女連心,因為冥冥之中已經預感到了這個故事的結局,所以查的時候就會很悲傷。現在想想,過去那麼多年是怎麼撐過來的,她已經不太記得了。
在海邊的沙灘上,望著那樣美麗的山和海,席向晚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
珍惜眼前人,最重要。
唐辰睿值得。
這個人,會在身陷公事焦頭爛額無法分*身時,仍然記得打電話給她對她講:廚房裏有熬好的紅糖薑湯,這幾天記得喝,不然會痛。
這個人,會在她早晨急急忙忙穿件襯衫拿著工作外套就出門時拉住她,手把手地給她穿上毛衣,敲她腦袋:不要以為你很厲害,女孩子的身體不經凍的。
這個人,會在宴會上聽到『席家那位小姐以前喜歡過哥哥被拒絕很慘呢』這種話時,拉過她的手滑進舞池,盛宴中攜她舞一曲華爾茲好柔曼,曲終時笑一笑低頭吻她的唇,把流言蜚語打消於無形。
青山本不老,為雪白頭。
回程的時候席向晚豁然開朗。不要再讓他離開了,不要再讓爸爸那樣的悲劇重演。
一念放下,天地都變得清晰開闊。
回程的時候路過書報亭買雜誌,唐辰睿香港之行的標題赫然躍入眼簾。唐辰睿平日裏漫不經心的樣子就很優質,經過攝影師的角度選取之後效果更是了不得,席向晚定睛一看,照片上的唐辰睿坐在股東大會投票的首席座位上,清淡沉著的表情下分明透著入骨的氣勢與誘惑。
嘖嘖,倘若席向晚肚子裏有點墨水,早就該發出類似於『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之類的感慨了,而正因為她肚裏沒貨,所以席向晚此刻的感受隻有最簡單直接的四個字:真帥!真酷!
忍不住拿出手機又打了一個電話給他。
拿著電話聽著語音信箱的聲音,向晚歎氣,有點無奈和失望,掛斷電話。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唐辰睿那樣的人,平日裏再不管她,發起火來到底還是有些少爺脾氣的。就像現在這樣,直到今天他還是不肯接她電話……
……
這天晚上檢查廳幾位檢察官聯手出動,公事辦完後回來已經深夜,幾位領導回辦公室繼續趕後續工作處理,手下的幾個蝦兵蟹將就得到寬大處理,準許放回家睡覺。
程亮簡捷首先撐不住了,連著六七個小時精神高度緊張,鬆懈下來後一下子垮了,苟延殘喘地表示不讓回家睡覺就揍人。其他人也紛紛打著嗬欠道了晚安,唯有席向晚是個夜行生物,爆發力強,持久耐用,就像裝了勁霸電池似的。
和同事們揮手告別之後,席向晚雙手插在口袋裏慢悠悠地走回家,路過醫院的時候席向晚不經意地一抬頭,出其不意地看見席向晴的身影。
「……」
席向晚停住了腳步,沒等她有所反應,就看見席向晴身後還有四五個男人,架勢不像是來保護她的,倒像是來綁人的,席向晴也沒絲毫反抗,反正這人從小到大都是一張冰山臉,一行人就這樣靜靜悄悄地上了兩輛黑色轎車。
「……」
莫管閑事。莫管閑事……
席向晚在心底默默地告誡自己:走吧走吧,隻當沒看見沒看見……
席向晴跟他們走得那麼順從,一看就是認識的,席向晴以前是個問題少女,社會關係很復雜,搞不好人家這次重新出山正準備東山再起,她要再擔心她就是自己有毛病。
可是,心裏卻有個聲音不斷響起來,是那個村子的大叔說的:『小晴不太愛說話,但人很好的哇,對陸奶奶很孝順,家裏活都包了,幹起農活來,哇,比男孩子都厲害呀。還有哇,她每天都會去後山祭拜,俺們一開始都以為那是她爹咧,後來她才告訴俺們那是她的老師……』
……
……操,敗了!
席向晚無奈地抓抓頭,一個快步攔下一輛摩托車,出示證件以公謀私:「檢查廳辦事,借你車用用。」沒等路人甲反應過來,她已經跨上了車子,同時遞給他一張名片:「你可以問這個人要回車子,找他報銷。」坦蕩蕩地隨手遞出去一張唐辰睿的名片……
摩托車高速啟動,轟地一聲追上前麵兩輛黑色轎車疾馳而去。沒帶安全帽和手套,十二月冬季的夜風刮得席向晚的臉頰和雙手硬生生地疼,職業敏感性讓她隱隱覺得有事會發生,忍不住掏出電話,想也沒想就撥下快捷鍵。
「唐辰睿,我現在在追兩輛車,車牌號是XXX,席向晴跟他們走了,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總覺得有點怪,所以追上去看看……」
回應她的隻有語音信箱的聲音,他還是沒接她電話……
席向晚打完電話後才發覺自己該打給哥哥或者簡捷他們才對,再不濟也可以幹脆打個110什麼的,然而當她思路清楚了再打電話時,卻發現手機已經沒電了。
……
真是命中注定要狗血啊。
事實證明,席向晚的職業敏感性一點也沒錯。
兩輛轎車來到郊外的一座倉庫外停下,席向晚的摩托車鬼使神差地一路跟在後麵,男人們也沒發現,等席向晴下了車,就把她帶了進去。
席向晚躲在角落暗處撫額,心想席向晴你這是什麼眼光,要混幫派也起碼混個有檔次一點的嘛,像這種打架鬥毆還要選這種窮鄉僻壤的窮幫派,你要混它幹什麼……
倉庫裏,一個小甲報告道:「老大,人帶來了。」
老大森森一笑:「席向晴,多年不見你架子越來越大了啊,我不動點手段還真請不動你。」
席向晴也不說什麼,直直走過去,一下子蹲□,「奶奶,我連累你了。」
席向晚心裏一個咯登,終於看清了地上躺著一個老人家,抱著右臂,看來是受傷了。……這就是這麼多年收養席向晴的陸奶奶吧?向晚恍然大悟,她剛剛還在想席向晴又不是蠢蛋,這家夥滿肚子壞水,怎麼會肯乖乖跟他們來這裏,原來是被威脅了。
席向晚咬了咬下唇。這場麵看起來不太和諧,她得先想辦法把老人家弄出去,等下萬一打起來她也才能放開手腳……
就在向晚思索著,隻見席向晴忽然拿起了一旁的木棍朝自己右臂重重打了一棍,蹲在陸奶奶身邊,兩個人靠在一起負了同樣的傷,猛一看過去真有點同生共死的味道。
老大:「……」
手下:「……」
席向晚:「……」
倉庫裏的正派同誌和反派分子集體傻眼了。
「……她搞咩呀?……」
「……搞八懂……」
陸奶奶一下子也淚汪汪地,「小晴你這是幹什麼……」
席向晴笑笑,朝老大道:「這樣夠了沒有?我已經來了,放她走,剩下的我們之間解決。」
老大傻眼之後回神了,揮揮手,示意一個小甲把老太太帶走。
角落裏的席向晚抓著門板心裏那個惆悵啊:好吧,她承認她被席向晴剛才同受苦砍自己一刀的孝順行為感動了,但是!這家夥還是個蠢蛋啊!孝順也要分個場合好不好?她這麼打了自己一棍負了傷等下還能怎麼開打?
正想著,那邊的席向晴和老大已經爆發了。
「席向晴,這些年來你背地裏做了很多對不起我們兄弟的事啊,很多證據都是從你手上流出去的吧?這樣吧,你是女人,我們不動手,你跪下來給我們每個人磕個頭道個歉,兄弟們就放了你。」
「滾。」
「……」
席向晚撫額,真不愧是席向晴……都要快被群毆了還能擺出這麼酷炫的表情,這位席向晴小姐也真是型到一個境界了。
別人罵她,她也罵回去,語言流暢反應迅速,反擊力度十分強大。她理直氣壯大步流星地行走在問題少女的寂寞道路上,有句話怎麼說的?哦對,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一幫兄弟終於被她惹怒了,幾個人上前揪起席向晴的衣領作勢就要動手。
席向晚苦悶啊,今天白天連著六七個小時高強度的出現場,她著實打累了已經不想再動手了……
心裏雖然這麼想著,身體卻已經條件反射般地行動了。
角落裏忽然閃出一個身影,就在眾人呆楞的時候漂亮地幾個回旋踢,席向晚一把拉過席向晴的手。
「走!」
畢竟是常年麵對這種場麵的人,席向晚的反應不可謂不快,拉了人就飛跑,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她的摩托車就在倉庫不遠處,隻要騎上車,就有救了!
席向晚處於關鍵時刻的爆發力一流,一下子猶如劉翔附身,沖出老遠!!!
然而天不遂人願,好不容易跑了出來,卻發現摩托車旁已經站了一個人,正是剛才帶走老太太的那個小甲,返回時發現了她的車。
「這位小姐厲害嘛,居然可以跟蹤我們這麼久都沒有被發現。」小甲笑笑,「不過可惜,你來的了,就走不了。」
此時此刻,後麵的人也追到了,席向晚當下無奈得很,歎氣,明白眼前的情況才是真正的:前有惡狼,後有追兵。
席向晴顯然不像席向晚那麼好身手,急速跑了五分鍾大口喘氣,回神後厲聲道:「走!我的事跟你沒關係!」
席向晚也懶得和她爭辯,「保護市民安全是我的責任。」
「滾!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來保護市民?」
向晚看她一眼,「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可以臉不變色心不跳地信口開河逞強,你也真是個人才……」
席向晴死死地盯了她一會兒,咬牙道:「……席向晚,這些人,不好惹。」
幫派眾人顯然被這兩個人惹怒了,老大一聲令下『一個也不準放走!』,場麵一下子暴亂起來。
混戰之中,略略交手,席向晚心裏猛然一沉:這些人,都是練過的。出手極狠極快,絲毫不留分寸,招招致命。
席向晚此時唯一的慶幸就是,這次她的同盟是席向晴這種流氓兮兮的人,要是換了紀以寧那樣完全不能打的或是蘇小貓那種半吊子耍耍玩玩的,她就真的完蛋了。混戰最怕的就是分心,打過群架的人都明白,不怕狼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大家都知道,像席向晴這樣的人,就像電影作品裏那樣,平日越是冰冷冷的變態兮兮的人,就越是深藏不露的超絕強者,爆發起來暗黑無比。
所以此時此刻席向晴麵對幫派打手這種雜兵自然是……
…………被毫無反抗地秒殺了!!!= =
席向晚頭上一排冷汗頓時被雷飛了,一個箭步踢過去往腰部一個直角踢替席向晴解決一個,順勢拉住她倒下的身體,席向晚恨鐵不成鋼地吼:「你以前不是道上混過的嗎?應該有點身手才對啊!」
到了這個地步席向晴也逞強不起來了,倍覺丟臉地解釋:「誰告訴你混過的都會打?我是靠腦子的行不行。」
席向晚:「………………」
對,席向晴這個人,就像她的幼兒園老師說的那樣,如果班上那幾個總幹壞事的男生是一隻黑手,那席向晴就是在背後操縱黑手的人。年少時代混幫混派時席向晴就曾經有個響亮的名號叫『暗黑智多星』,那時席向晴小小年紀,歪門邪道的鬼聰明天賦就已經淋漓盡致地發揮了,設計的手段總是別出心裁又推陳出新。
咳,換言之,就是動腦不動手的那種人……
席向晚瞬間被雷飛到了西伯利亞,整個人都抽搐了:真相真是殘酷啊……
看起來眼前的一切畢竟是生活啊,不能用電影作品裏的邏輯去解讀呢……
席向晚立刻朝她低吼:「我們分開!你和我在一起隻會白白挨打,我也會分心照顧你。你騎上車就走,不要停下來,見到人就喊!」
「你呢?」
「他們人不多,隻要你走,我一個人解決得了。」
「……」
一直知道她能打,卻不知道這家夥居然能打到這個地步……
席向晴不是蠢蛋,立刻皺眉,「不走,你在逞強。」
席向晚躲過一個,身子一仰握住後麵人的棍尾用力一帶,右手落在那人的喉頭,喀一聲,那人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夜空,震得所有人都是一驚。
「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在逞強嗎?!」
確實不像……這女的確實能打……= =
席向晚朝她大吼:「走!」
「……」
席向晴不敢走,她怕她真的是在逞強,把她一個人留下來做掩護這種事……有誌青年都不幹這種損事。
風聲,從背後傳來,席向晚就著低頭的姿勢又縮下兩寸,刀滑過的銳風就這麼擦著她的頭皮掠了過去,她的眼睛亮了亮,橫肘砸到後麵一人的胸口,拗著他的手腕把刀鋒折轉回去,沒入他自己的手臂裏,那人殺豬般地撕叫起來,滾燙粘膩的血液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