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點希望破滅,向晚『嗷嗚』一聲就蹲在地上,哭喪著臉。
歷史書上說了,資本家,都是人麵獸心的,壞、陰險、欺壓百姓、向敵人獻媚、剝削貧苦大眾、手上沾滿我勞動人民的鮮血……
向晚震驚良久,痛心疾首。
向晚爸爸沒有再解釋什麼,這個問題對小孩子來說根本無法解釋。當年運動來時有多少真多少假,有誰說的清楚。唯一的事實就是他們席家也在運動中被打倒了,被下放到這個小村子勞動改造,塵埃落定之後,那些事早已在一句『歷史原因』中漸漸淡去,現在又何必再提呢。
上帝造人,把眼睛按在前麵,就是要人往前看,不要回頭眷戀過去。
那個時候的人們接受紅色教育,毛主席思想高於一切,所以當年向晚媽媽和向晚爸爸結婚時,周圍反對聲無數,紛紛勸告向晚媽媽『不要嫁給資本家的兒子,要跟黨走才對!』。
向晚媽媽是個性情中人,什麼運動什麼政治,統統不關她鳥事,她是當時為數不多的思想落後份子,不求上進,眼裏隻有向晚爸爸呀愛情呀生活呀,桌子一拍就吼『我就是要嫁給他!』,向晚外婆一開始也哭過鬧過,抓著向晚外公的手淚眼婆娑:「我們要有那樣的女婿……老頭子,我們的命怎麼那麼苦……」
還好,向晚外公是個大大咧咧的農民,背朝藍天,腳踏大地,扁擔倒了不知道是個『一』字,政治覺悟也不咋滴高,對什麼黑五類之類的名詞也不太敏感,直爽性子一個,眼睛一瞪就發了話:「他有什麼不好?女兒幸福最重要!閨女!嫁了!爹爹送你上花轎!」
對向晚媽媽,向晚爺爺奶奶半句意見都沒有,隻覺得對不起她。那個時候向晚媽媽的條件多好啊,三代貧農,根正苗紅,正是村裏人人爭相想要的兒媳婦對象。
結婚那天,向晚爺爺奶奶隻對她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們讓你受委屈了。」
向晚媽媽傻傻一笑:「不委屈!真的!」
新婚第二天,村委領導和黨委組織就派人來了,審查似的問向晚媽媽:「昨晚你們都談了些什麼?有沒有反對毛主席思想?」
向晚媽媽眉毛一挑,嬌俏一笑:「新婚之夜還能說什麼呀?就是情呀、愛呀、房間裏的……那個呀~~~」
一句話說得幾個審查人員臉紅心跳,訕訕而去。
就這樣,夫妻倆結了婚,過起了平淡溫馨的生活。
向晚爸爸從不讓向晚媽媽幹重活,但每每他一走,向晚媽媽就主動滴挑水劈柴去了,沒辦法,她從小幹的就是這個嘛,讀書寫字她不行,粗活重活倒是行的。
她喜歡的是向晚爸爸的溫和氣質,席家未倒前,他小時候就留過洋,見聞與學識都與一般人拉開了距離,氣質、涵養什麼的統統都上去了,現在在一所學校做了老師,舉手投足間都充斥著斯文優雅。於是平日空閑時她就撲進他懷裏要他講給她聽,向晚爸爸從不拒絕,向晚媽媽聽著聽著就抱著他吻上去了……
那是一段真正的幸福。
可惜,天妒幸福,就在一年之後,向晚媽媽過逝在了手術台上,死因是難產,大出血。
就在那個秋風蕭瑟的傍晚,向晚爸爸最後一次握住她的手,沒說『對不起』也沒說『我愛你』,開口,就是五個字:「我誤你一生……」
話音未落,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她強撐著最後一點力氣,抬手撫上他的臉,想說一句『不要哭』,終究沒有力氣再說出來,手指滑落,滑過他溫潤的臉頰,垂了下去,頃刻間讓他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