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屋子裏很暗,原先這光線對雁翎而言,構不成什麼阻礙。但是現在,眼前綁上髮帶後,因為那髮帶是深黑色的,雁翎這下是真的睜眼一抹黑了。如盲眼孩童一樣一邊伸手在空氣中摸索,一邊往前走,一下便踢到了香爐,發出光噹一聲巨響,人也跟著摔倒,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賀見霜見雁翎像隻死狗(雁翎:……)一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就好像暈死了過去,頓時驚疑不定:“雁翎?”
沒人回答他。
賀見霜上前兩步,藉著暮色,忽然看到雁翎的額角被台階磕破了,光滑的石階上已經積聚了一小灘暗紅的血液,頓時嚇得心神俱顫,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上前兩步便把她扶了起來,雁翎軟軟地依偎著他,沒有一絲反應。賀見霜連忙把人摟進懷裏,去探鼻息。
誰知雁翎雖然是真的磕到了頭,也有點暈,但卻沒有完全失去意識,隻是趁機裝暈,讓賀見霜靠近。此刻,她一下子便趁機摟住了他的腰,緊緊地抱住了他。
賀見霜得知自己上當了,連忙撥開她的手,惱怒道:“你竟又是在騙我!放開!”
雁翎也是跟他擰上了,死活都不放手,也不去擦額角的血:“霜霜,我什麼都看不到,你聽我說,你聽我說!聽話!”
掙紮了半晌,雁翎卻跟粘上就摘不掉的牛皮糖似的,怎樣都不放開。賀見霜雖然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臉,但是也不忍用內力把她震開,最終也沒轍了。
兩人都是用盡力氣在互相擰著,誰也奈何不了誰,賀見霜先一步停止了反抗,雁翎才鬆了口氣。兩人脫力地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雁翎在蒙眼的髮帶下睜開雙眼,低聲道:“我什麼都看不到。你不想讓我看到的,我都不會看。所以,你不要趕我走,別不要我,好嗎?”
賀見霜沉默了許久,才苦澀地啞聲道:“我怎麼會不要你。可是,你卻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模樣,若你看到了,便不是嫌棄這麼簡單了,恐怕想到與我的過往,都會後悔至極。”
雁翎沉默了半晌,忽然抖著手從地上悄悄撚了一塊香爐裝飾的碎瓷片,用力就往自己臉上劃去!
手腕猛地被賀見霜握住,瓷片劃向臉的軌跡因此改變,驚險地錯開了,隻劃傷了淺淺的一道血痕,可見如果賀見霜不拉住她,雁翎是沒有留力的。
賀見霜怒喝道:“你做什麼!”
“既然你覺得自己見不了人,那我陪你一起啊!賀見霜,你覺得我說不嫌棄、不想走是在騙你是不是?”雁翎提著他的領子,大聲道:“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在想什麼——我在想,這半年以來,你臉上、身上的每一道傷都因我而起,為我而受,我心痛你、憐惜你、愛你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嫌棄你?!”
賀見霜的呼吸聲粗重了起來,雁翎繼續道:“換位思考,如果今天你我互換位置,你會嫌棄我嗎?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在想什麼,我便把自己也劃成大花臉,你便會明白我現在的心情了。還記得你很久以前對我說過的話嗎?我現在便把它還給你——我喜歡你,斷沒有和你分開的道理。”
賀見霜的手有些抖,急促道:“明日午時,便是天霄派攻入此處之時。山下已滿是人馬,插翅難逃。以我十五人之力去迎戰,除了不斷戰鬥到最後一刻,最終力竭而亡,便不會有其他結局了。你留在這裏,是會死的。”
“我知道,我不走。”雁翎心裏默默道——我也已經想到了辦法救你。
見說服不了雁翎,賀見霜又道:“即使我活得過明日也無用。你可知道,我已經把《霜瀧寒水》練到了九重。我活不久了,至多再過兩年……”
雁翎COS復讀機:“我知道,我不走。”
“不可能,你已經知道我變成什麼樣了……”賀見霜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雁翎感覺到撫在他臉上的指尖有些濕潤,心酸至極。
以前聽過一句話,在童年時代得不到重視的孩子在人格上多有缺陷,總愛把自己放在天秤上,衡量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地位,也總是自卑而患得患失,不相信自己的重要性。
賀見霜大概一直在衡量自己的價值。原本的他強勢堅定,容顏盡毀後,卻覺得自己籌碼盡毀,害怕心愛的人會露出嫌惡的表情,所以才想先一步縮回自己的殼裏。也更不想雁翎在麵目全非的他與逃生的機會之間兩難抉擇。
——與其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放棄,還不如先一步主動推開對方。
說起來,賀見霜上一輩子看似的到了無上的力量,卻也悲哀至極,孑然一身、孤獨死去。這一輩子的他得到了很多未曾有過的東西,但又多次飽嚐痛失所愛的滋味。而相同的是,無論是哪一輩子,似乎都從未有人堅定地肯定他的重要性——和別的人、別的東西相比,你毋庸置疑是最重要的,我放棄什麼也不會放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