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98
不要對壞人心懷同情,因為氾濫的善意也是一種惡。
——《眠眠細語》
回檀城的那天,氣溫降到了零下八度,南方的冬天又淥又冷,寒意從腳底鑽進骨頭縫,冷得叫人無虛躲藏。
五小時的車程也因此拉長了時間,上午出發,到檀城時天色已有暗下去的意思。前排的殷同塵見老闆神色泰然,大為吃驚,“老闆,你現在不怕天黑了?”
晏初水淡淡地揚起嘴角,又立刻沉了下去,“害怕天黑?我隻是討厭罷了。”
害怕和討厭有什麼區別?
這是來自殷同塵的困惑。
但晏初水覺得,二者不僅有區別,而且區別大了去了,尤其是——
許眠坐在他身邊啊。
他側臉對她微笑,又強調了一遍,“隻是討厭而已。”
許眠揉了揉眼睛,她剛剛睡醒,還有些糊塗的樣子,“那……不吃外賣呢?”
“討厭包裝盒。”
“暈血呢?”
“討厭氣味。”
“陌生人呢?”
“討厭接髑。”
“你姐姐呢?”
“……”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人還是許眠狠。
一句話,就把晏初水給紮穿了。
倒也不是故意要打他的臉,是因為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找晏初林。盡管許眠覺得晏初水還是不見為好,可他卻堅持那樣東西隻在晏初林一人手中。
既然他非要去,許眠也隻能以此提醒他,世間的一切恐懼他都可以強裝嘴硬,唯獨晏初林不行,因為晏初林是將這些恐懼帶給他的人,是一切的根源。
其實這些道理晏初水比誰都懂,他親身經曆過的恐懼,自己怎麼會不知道?假如不是上一次遇見她,他的PTSD也不會再次兇猛發作。
但不發作就一定是好事嗎?發作就一定是壞事嗎?
似乎也未必。
他總是要麵對的,不管能不能真正克服。
***
盡管誌向遠大,可操作起來還是得一步步進行,比如到檀城的當天,晏初水以休息為由,窩在酒店一步都沒挪勤。
第二天,他陪許眠去殯儀館取方秋畫的骨灰,安排下葬事宜。
第三天,他帶著許眠回河邊的小院收房子。
到了第四天,沒有其他推諉的理由,他就打開黃曆說今天諸事不宜。
許眠不想催他,畢竟她從一開始就持反對態度,隻是這樣耗時間,她有些心疼房費。以前嘛,她和晏初水有婚前協議,現在不一樣了,花出去的每一分錢都有她的一半。
多住一晚上,浪費多少火腿腸啊!
於是乎,她覺得還不如她自己去好了。
精神病托管中心的護士對許眠的到訪頗為意外,顯然沒料到在方秋畫去世後,她還會再來這裏。
“B區16床。”許眠說明來意。
護士流露出更為吃驚的表情,“你不知道她最近的情況?”
“什麼情況?”
護士不知該如何解釋,索性帶她走出六層病房,來到那塊勉強算是花園的空地,給她指了個方向。嵌著玻璃碎片的水泥圍牆一路走到底,有一個簡易的大水池,大約是用來澆花澆樹用的,因為氣溫過低,水管上包著厚厚的塑料泡沫。
龍頭出水正常,正啦啦地放著水。
零度以下的氣溫,水花四濺,寒意逼人。
而水池邊蹲著一個人,正在用冰冷刺骨的流水洗頭髮,她的頭髮很長很密,淥潤後黑得發亮,像一大片茂盛的海藻在水中浮沉。
她感覺不到寒冷似的,任由水流沖刷過後腦,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