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水色朦朧的一片天,積雪消融,溪澗流水沖著碎冰,嘩啦啦響。冬眠的妖怪都鑽出窩了,一溜兒戴著草帽挺著小肚腩的鼴鼠精扛著鐵耙去田裏耙地,戚隱和扶嵐也跟在後頭。他們結識了村長岩大爺,還有它家長著齙牙的媳婦兒,夫婦倆手把手教戚隱耙地開溝。種田這活兒累人,幸好戚隱符籙課學得不錯。他去鐵匠岩老七家買了十把鐵耙,刻上符咒,讓它們自動耙地。
鼴鼠精們看得目瞪口呆,戚隱幫他們刻上符咒,於是大夥兒隻消得坐在田埂上曬太陽了。
麼兒兩歲半,說話越發流暢,能蹦能跳。戚隱和扶嵐出門種地的時候,黑貓獨自在家照料。戚隱怕黑貓降不住麼兒,在她腰間捆了一匝麻繩,係在家裏四腳八仙桌的桌腿兒上,這樣就不怕她亂跑。
剛回家沒多久,村長帶著村民過來拜訪,一屋子都是鼴鼠,桌椅不夠,許多鼴鼠坐在地上,戚隱抱著扶嵐,扶嵐抱著麼兒,父女仨擠在炕沿上。油燈燃起黃熒熒的光,所有鼴鼠的牙都亮晶晶的。村長岩大爺併兩個鼴鼠精,搬來一塊兒大木板,擺在戚隱跟前。
“這是我們鼴鼠一族的族譜,”岩大爺用爪子指給他們看,最上麵畫著兩個大齙牙,那是它們的族徽,“隱娃兒,去年鬧蛾子,大家都嚇得要死噻, 躲在地底,鍋都揭不開。今年要是趕不上春耕,啷個弄?你幫我們墾地,是幫了我們大忙噻。宗祠決定,把你們一家子記入族譜,從今以後,你們就是我們鼴鼠一族的妖怪。”
戚隱有點兒不好意思,“可我們不是鼴鼠,這能行麼?”
“你這說得啥子話嘛,”岩大爺虎了臉,“以後你們兄弟兩個就是我們村兒最俊的鼴鼠。”
盛情難卻,戚隱隻好答應。村長在他家門口掛上鼴鼠的大齙牙族徽,岩大娘還給麼兒帶了件紅地碎花土布襖兒和幾朵頭上戴的小絨花兒,戚隱當眾給麼兒穿戴,大夥兒都稱讚這是個美人胚子。岩大爺遞給戚隱刻刀,戚隱把刻刀給扶嵐,讓他在族譜上刻名。
扶嵐低下眸,木板上其他家都寫著“岩大、岩莫氏”、“岩二、岩柳氏”。他想了想,刻上“孟扶嵐,孟戚氏”。
“孟戚氏?”大家都不解。
“是小隱,”扶嵐說,“小隱是我的新娘子,等我長大了,他要嫁給我。”
“可隱娃兒是個男娃兒……”扶嵐這話兒裏難解的地方太多,大夥兒都懵了。
戚隱扶額,正想著如何解釋,扶嵐先開口了,道:“沒有關係,可以切掉。”
大家恍然大悟,紛紛點頭。妖族民風開放果然不是虛言,便是住在這深山老林成日臉朝黃土背朝天的鼴鼠,也不曾對他們投以奇異的眼光。戚隱一方麵咂舌,一方麵又覺得,果然定居南疆大雪山是個不錯的選擇。又聊了會子閑話,鼴鼠精魚貫而出,戚隱送到籬笆大門,目送鼴鼠們排成曲曲折折的一長列步下小徑,消失在各自的地洞裏。回過臉兒,扶嵐拉住他的手,兩人一塊兒回屋。
“哥,你不用閹我咱們也能成親。”戚隱頭疼地解釋。
“你還會反悔麼?”扶嵐仰頭看他。
小小的孩童,瞳子是沉甸甸的黑,夕陽落進他的眼眸,染成一片瑰麗。戚隱想起無方那日的火焰,扶嵐恬靜的黑眼眸被火焰吞噬,也是這般瑰麗綺艷。他心裏像被捏住一角,劇烈地疼。
“不會了,”戚隱把他抱起來,“以後再也不會了。”
“反悔也沒有關係。”扶嵐輕輕地說。
戚隱心中一暖,他哥就是這樣,從來自己默默地委屈,包容他的一切。
“小隱反悔了,就把小隱關起來。”扶嵐語氣恬淡,彷彿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戚隱愣了會兒,驚異地道:“關起來?”
“嗯。”扶嵐點頭。
“哥,你真是太有意思了。”戚隱大笑,把扶嵐往上顛了顛,挑簾子進屋,“關起來哪夠?還得再往脖頸子上栓條鏈兒,這樣就逃不走了。”
扶嵐呆了一下,認真地記下來,道:“好。”
剛進屋,外頭又咚咚咚地敲門。戚隱有些心煩了,又不好發作,把扶嵐放下來,趿拉著鞋往外走,一麵高聲問:“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