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臉色一僵,把麵團扔到案板上,“嘁,裝什麽裝!野種。”
她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聲兒直飄到戚隱耳朵裏。戚隱沒理她,提步跨出門檻。
他知道小圓和姨爹有首尾,今年過年的時候兩個人攪和在一起的,加了料的養顏湯幫他們讓小姨睡得像一頭豬。廚房就在閣樓底下,閣樓的窗子不牢靠,姨爹每回偷吃聲兒都飄上來,戚隱就在那壓抑的歡愉聲中睜著眼睛望屋頂。不過他不喜歡小圓不是因為她有賊心眼,是因為他心裏已經有人了。隔街有家藥鋪,他喜歡那家藥鋪的女使鳳仙。
每回幫小姨抓藥他都去那家藥鋪,烏漆漆的櫃台,一色雲頭栓的藥屜子,進門就聞見清淡的苦味,格外醒神。鳳仙就立在櫃台後麵,提溜一把小秤仔仔細細地稱藥。黑亮的發髻低下來,露出一根做工粗糙的劣玉簪子。碎發下麵是低垂的眉眼,有種靜靜的美。他疑心她也喜歡他,因為每回她都衝他笑,盈盈的眼波遞過來,他走出門的腿腳都是酥的。最有力的佐證是上回她多稱了一錢熟地黃給他,他說他不要這麽多,她笑著眨了眨眼,說:“就算送給你的啦。”
他都已經想好了,這些年他在外麵打短工攢了點銀子,去外麵賃一間屋子,再找一份長工,攢兩年銀錢就上門去提親。鳳仙家也窮,要的聘禮不會多,他有信心。
雨還在下,但已經有天光從雲層裏透出來,是燦爛的金。戚隱端著漱口水,望著石板地上的粼粼水光傻嗬嗬地笑起來。笑完抬起頭,就看見他的表哥姚小山用看白癡的眼神盯著他。
戚隱:“……”
“跟你商量個事兒,”姚小山賊頭賊腦地蹲在他邊上,從懷裏摸出一個石頭蛋,“我娘吃飽了沒事幹,老是查我屋,這蛋放你那兒,你幫我好好收著。”
姚小山是他表哥,年紀輕輕就考上了秀才,小姨疼他的緊,日日用山珍海味伺候。但最近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常偷偷去西市鬼混,說要尋仙緣。其實對於他們這種平頭老百姓來說,修仙的機緣實在很小。四方仙山渺然無影蹤,吳塘鎮又是個犄角旮旯地兒,連妖魔都不屑於在此地作祟,更別說遇見劍仙。
不過戚隱向來人好,沒有打擊他,隻說:“這什麽玩意兒?你上回放了一遝符紙在我屋,結果全變成了癩蛤蟆,害我捉了一晚上還被小姨罵。”
姚小山嘿嘿笑道:“上回那是意外,意外。”他把石頭蛋捧到戚隱鼻子前,神神秘秘地道,“這是麒麟蛋,據說孵個百八十年,就能孵出一隻小麒麟來。我是買回來收藏的,說不定等到我兒子這輩,我家就能有麒麟看家護院了。”
麒麟還他娘的下蛋?戚隱有些無語。
“你要不幫我,我就告訴我娘你喜歡小圓。”姚小山說。
戚隱一驚,差點咬了自己舌頭,忙瞪眼道:“你別瞎說!”
姚小山說:“你倆剛剛眉來眼去我都看見了,小圓還讓你幫她撩頭髮。”
“你!”戚隱真是跳河裏都洗不清,喪氣道,“好好好,我幫你藏,求您千萬別瞎說,要人命的!”
姚小山這才滿意了,把石頭蛋塞進戚隱懷裏,大搖大擺走了。
他和他這個表哥實在是個冤家,上私塾的時候戚隱得幫他罰抄四書五經,在家他得幫他頂鍋背禍,就算是外頭姚小山惹了小流氓地頭蛇,還得拉著戚隱一塊兒去幫忙挨打。可戚隱實在沒什麽辦法,他寄人籬下,就得給人鞍前馬後,自覺活成小姨的小廝,表哥的小弟。石頭蛋揣在手裏,冰冰涼涼的,戚隱端詳了半天沒看出來它哪裏像個仙蛋。那小子沒準又是讓人給騙了,戚隱歎了口氣,把石頭蛋放進箱籠裏鎖上,免得它又孵出什麽癩蛤蟆來。
剛下樓,就聽見上房一陣喧嚷,有人摔碗,又有人哭泣。戚隱聽見小姨的叱罵聲遙遙傳過來,“小賤蹄子,扮這麽妖給誰看!你要是敢勾我兒子,擾他讀書,看我不剝了你的皮!下賤貨,就知道勾男人!”然後便見小圓抱著烏漆托盤抽抽噎噎地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