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門關上淋浴聲沒響兩秒,門又被打開,紀阮略顯慌張地光腳踩出來,地磚上留下一排濕漉漉的腳印。

他從右耳上摘下一個小東西,黑色的,形狀和耳後的輪廓完美貼合。

紀阮扯了兩張餐巾紙將小東西包起來,壓了壓,再戴回耳後,凝神感受幾秒,稍顯緊繃的肩背才鬆緩下來,又取下小東西放到桌上,而後才進入浴室。

他是聽障。

一隻耳朵聽力受損,另一隻幾乎完全聽不見,隻能靠小時候植入的人工耳蝸勉強過活。

人工耳蝸一部分從耳後的皮膚植入體內,另一部分是個耳背式的體外機,戴上就能聽見,摘下就約等於是個聾子。

這種精密的零件昂貴又脆弱,不能碰撞也不能淋濕,紀阮剛接手這具身體還不習慣,直接戴著就去洗澡。

而身體的條件反射告訴紀阮,這個小玩意味兒金貴得很,幾乎是水淋到身上的瞬間,他心髒就一緊,匆忙彈開甚至差點滑到,嚇了一大跳。

熱水汩汩往下澆,從頭到尾包裹紀阮,他閉著眼抹了把臉,暗暗記住以後不能摔跤不能淋雨,要好好保護他的小耳朵,畢竟他能聽見聲音,全靠這個看上去不怎麽起眼的小東西。

宋特助說20分鍾後到,紀阮沒耽誤時間,草草衝了個澡就出來。

不戴耳蝸的世界萬籟俱寂,連吹風機的聲音都模模糊糊,耳朵裏像堵了塊石頭,堵得不太嚴實,能透出些縫,但這一點點縫隻能讓紀阮聽到的聲音顯得扭曲詭異,聊勝於無。

完全陌生的感受讓紀阮後背發麻,加快吹頭的速度,指尖碰到耳後時卻像觸電一般彈開。

紀阮怔怔地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好一會兒才抬手再次觸摸右耳後麵的皮膚。

硬硬的,微微凸起的圓形輪廓在指尖無比清晰。

——是植入進體內的人工耳蝸。

原身頭髮偏長,沒過耳朵尖,平時連那個小小的黑色體外機都能遮住,肉眼看上去和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紀阮沒想到摸起來會是這麽明顯。

一個陌生的零件融在皮肉裏,紮根在骨血中,紀阮是到這一刻才真切感受到,這確實是一具新的身體,他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紀阮放下吹風機,抬手抹了把鏡子,布滿水霧的鏡麵驟然清晰,映出一個少年的臉龐。

和紀阮原本的長相一模一樣。

準確地說,是和十八歲的紀阮一模一樣。

他十八歲那年診斷出絕症,身體情況迅速惡化,到20歲臨死前,家人已經很久不讓他照鏡子了。

紀阮大約能猜到他那時候一定很不好看,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死氣沉沉形容枯槁。

但現在鏡子裏的少年,雖然瘦得有些營養不良,麵頰卻是飽滿的,眼神也無比清亮,就是紀阮最鮮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