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張五姐還算機靈些,搭訕著要尋茅廁,拉了母親出來,兩個往背人地方,方說道:“娘怎的糊塗了,哥哥是家裏長子,養老的事情是躲不掉的,他家裏越是家趁人值,您老越是老來有靠。”
王氏隻怕隔牆有耳,趕忙朝她擺了擺手,領著往茅廁裏走,一麵低聲道:“那也未必,你三嫂是個精細人兒,三郎要是沒有甚便罷了,若是來日當真發了財,嚇!咱們家裏這一份兒家私不叫她都搬到娘家去,我也不是個人!”
五姐鑽了茅廁,一麵解褲子一麵笑道:“您老這真是老糊塗了,她家裏哪裏還有什麼娘家,爹媽死絕了,妹子又出閣,自是傍著咱們家過活的,我教您老一個法子,不過一年半載的,三哥家裏自然也要養下個哥兒、姐兒的,你瞅準了空子,就說小夫妻家不會帶孩子,謀了進去,住下不走,叫你金孫與你親近,離不開,不怕他們不給你養老送終。”
王氏聽見五姐這話,因笑罵道:“好個精細的小蹄子,倒會算計,我看你也不全是為我老身著想,隻怕是要叫我從家裏誑了銀子出來,養活你那小女婿吧?”
五姐提了褲子起來,一麵拾掇裙子一麵笑道:“人家好心好意出謀劃策,媽倒會編排人的!”
兩個嘁嘁喳喳商量一回,方定下主意,暫且允了三郎外出謀生,就看以後端的如何。晚間何大郎來家,拜見了親家太太,安排在客房裏頭,又尋了三郎說話兒,叫他隻管招待母親妹子住下,莫要見外才是。
一家子收拾妥當,也到了人定光景,喬姐兒先去客房裏頭伺候婆母小姑子梳洗已畢,安頓睡下,方才來家,打發三郎燙腳,有一搭沒一搭的與他撩水,一麵說道:“今兒聽見婆母娘擔憂,原本也是有理的,元禮地麵兒比不得高顯,雖說機會多些,隻怕挑費也大。”
三郎從渾家手中接過巾子來,自己揩抹幹淨了,換了鞋襪道:“這個你且莫要憂心,萬事有我。”喬姐兒見他說得篤定,倒有些摸不著,笑問道:“喲,怎麼蹲了一趟大獄,倒好似下了一趟波斯,弄來一船的好寶貝也似的。”
三郎見如今夜深人靜,摟了喬姐兒在身邊,從懷裏摸出一麵小旗子與她瞧,笑道:“這東西你且貼身收著,來日指著它,倒好與你買座前後五進院子,兩三房下人,幾個胖丫頭的。”
喬姐兒靠在丈夫懷裏,低頭瞧那旗號,小小的一幅,上頭繡的既不是人物也不是山水,卻是一朵春花,繡工也不大精致,端的瞧不出什麼好處來,撲哧兒一樂道:“別是你外頭拾了來哄我的吧?”
三郎附在她低聲笑道:“好姐姐,說與你知道是不妨的,隻是此事是個血海也似的幹係,你可千萬莫要外頭散去。這原是花二哥的人物字號,莫要小瞧了它,隻因當日在監裏,見我隻怕護不住你,自怨自艾的,方才拿出這個印信來與我。
有了這個旗號,從元禮地麵兒走出幾百裏地去,憑你什麼江洋大盜海陸飛賊,再不敢當著旗子作案,二哥又許我幾百銀子做個本錢,到了元禮城中就開起鏢局子來,隻要揚起他的字號,方圓百裏的鏢師趟子手,都要來投奔,賣我一個麵子。”
喬姐兒聽見要開鏢局子,又有些擔憂道:“這信物雖是好的,那花二哥是憑著真刀真槍掙出來的名頭,沒聽見前兒我與你說,他夤夜之間潛出南牢,也行幾百裏去助我之事?第二日回了監裏,你還做夢呢!如今雖說練過幾日莊稼把式,又沒個傳授,隻有這個死物,怎好就開起那樣大的買賣來,萬一給人家挑了不是玩的。”
三郎聽見渾家憂心,因笑著解釋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原不知道江湖上的規矩,就好似兵法一般的,攻心為上,攻城為下,講究的是一個義字當頭,最重信用,拳腳槍棒也不過是除暴安良的手段,若是當真想評話本子裏頭講的,一見麵就要打打殺殺,從古至今還能剩下幾個綠林好漢呢。”
碧霞奴聽了,方才略略放心,又逼著丈夫賭咒發誓,隻做掌櫃的,不許跟著鏢師趟子手往外頭走鏢去,不然就永遠不與他沾身,三郎隻得忍著笑起了誓。
夫妻兩個正要解衣就寢,忽聽得外間“咚”的一聲,倒把兩人唬了一跳,旁的倒也罷了,隻怕有人聽了花二哥那一節故事,可就是個私通江洋大盜的罪過,三郎不敢大意,穿了衣裳趿著鞋子出去,不一時仍回來,卻將個小奶狗摜在地下,苦笑一聲道:“瞧瞧,都是你縱得它,有個窩不睡,倒在外頭撓門,如今既然我來家,怎好叫著小畜生占住了你。”
說的碧霞奴也跟著笑了,招了招手兒,阿寄邁了短腿跑到炕沿兒地下,也知道規矩,不敢上炕,扒住了炕沿兒朝女主人搖著尾巴撒嬌兒。
碧霞奴見了,又憐它在外頭睡著可憐,正要伸手撈上來,早給三郎一把扯住了小奶狗的後頸拎了起來,方才炕梢兒上道:“叫它上炕已經不錯,還想睡了我的老婆,門兒也沒有。”說著,吹燈上炕,夫妻自有一番溫存情誼,一宿晚景題過。
轉眼二姑娘出了月子,慶哥兒辦過了滿月酒,漸漸的也好帶了,喬姐兒見妹子家中無事,便和丈夫商量往元禮城中去的事情。
又是忙著擺酒請客,親朋故舊都來踐行,三郎雖然當日說的決絕,席間也少不得對杜琴官說了,他的入幕之賓多得是黌門秀士,隻要一句話便趕著寫了薦書來討他的好兒,全然不是難事。
高顯這邊兒收了尾,家中粗笨木器一賣,隻有夫妻兩口兒空著身,裹了幾個包袱皮兒,不過都是換洗衣裳,細軟票子,碧霞奴手裏抱了阿寄,何大郎兩口兒,李四郎兩口兒往長亭上灑淚送別,張家一幹人等連個麵也沒露。
張四郎不知怎的在家發起高熱來,那柳桃兒嫌棄丈夫沒用,也不肯端湯奉藥請太醫,末了還是王氏得了消息,把五姐寄養在夏婆子家中,自己在兒子家裏住下,每日伺候,這一回三郎上城,一家子都不得閑。
兩口子坐了一日的車就到了元禮城中,碧霞奴上一回進城是為了給丈夫討個生路,沿路之上隻管哭泣,哪有心思瞧些景致,如今再走這條官道,一路上桃紅柳綠的正是好春光,又有心愛的檀郎伴著,與丈夫言笑晏晏,一日路程說話兒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