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集上原先還是姓喬的居多,隻因本朝定鼎中原之後多有百姓流離失所,一個集上倒有大半人家兒是往來流民,族裏雖然還是三老四少掌事,聲勢卻大不如前了,況且都是各家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主兒,喬秀才夫妻兩個去世多年,還有誰真心管這個閑事。
況且是鎮上總捕拿了文書下來的,幾個族裏年老的恨不得時常巴結,自然憑他說去。帶了人往秀才第上走一遭兒,對那陳氏說道:“陳新娘,如今你的案子犯了,總捕他老人家憐惜你們孤兒寡母的,便不肯經官動府,你也要知道廉恥,為著麟哥兒臉上好瞧些,勸你莫要生事,早早兒的搬了,給人家正主兒騰地方兒吧。”
那陳氏愣了一回,發夢一般,族裏老人兒再三勸她,方知東窗事發,拚了性命也要一搏,當下抓散了頭發撕了衣裳前襟兒,撒嬌撒癡滾做一團兒,那何捕頭擺了手叫人莫要攔她,樂得一旁看戲,隻管冷笑。
婆娘見事不成,廚房裏尋了菜刀,內宅裏捉出麟哥兒來,架在脖子上作勢要抹,一麵哭道:“我送你去見老爺、大娘,叫他們老公母兩個分辨分辨,你是不是喬家的種……”
正鬧著,原先接生的那老穩婆子也給何大郎拘了來瞧,見鬧的不像了,隻得走上前去勸道:“嬸子,不中用了,老身我吃不住打,已經白紙黑字的招認,勸你省些事吧,莫要鬧大了帶累了孩子的前程……”
陳氏見了這婆子,知道萬事皆休,又見喬家集上漸漸的攏了好些人來瞧這熱鬧,當真是縱然淘金三江水,難洗今朝滿麵羞,含羞帶愧領著麟哥兒進門,不一時那小子仍出來,對著何大郎道:“娘說了,請老爺饒我們三五日尋房,有了落腳的地方兒就搬的……”
何捕頭笑道:“不忙,這月十五是我的好日子,你們若要留下吃杯酒,誰還攆了去不成?”
裏頭那婦人聽見,羞得沒處躲藏,暗氣暗憋了一回,隻得喚了麟哥兒回屋去。這廂何大郎與喬家集上族中掌事的說定了十五日來收房子,帶了幾個土兵耀武揚威的去了,單丟下外頭一群嬸子大娘們指了那婆娘的房子跳著高兒的罵閑街。
碧霞奴聽見家裏竟除了這樣事情,倒是暗暗的吃了一驚,當著屯裏街坊的麵倒也不曾大驚小怪的,打發三郎請人家到街麵兒上二葷鋪子吃杯水酒,與了車錢好生送回去。
晚間三郎來家,見喬姐兒盤了白生生的腿兒在炕上繡活計,正要親親熱熱上來說句體己話兒,走近了一瞧,卻見渾家滿麵淚痕,唬了一跳道:“姐兒這是怎的了?”
碧霞奴方才神情恍惚了一陣,原沒聽見丈夫來家,如今見他回來,連忙伸手抹了淚道:“不過一時傷感,沒什麼,你外頭有了酒,晚上吃杯女兒茶就歇了吧。”
說著就要下炕與丈夫燉茶,給三郎扯住了一把摟在懷裏柔聲說道:“我的姐姐兒,你當我是個粗魯漢子,不會體貼人心麼,怎的有了心事卻不與我商量。”
碧霞奴搖頭道:“奴家心裏羞臊得很,如何倒拿這事來煩你。我雖然命薄,好歹托生在書香門第,怎知這般作孽,出了家醜,雖然這樣,奴家自小兒清白,來家之前不曾作怪,這些你都是知道的……”
三郎見喬姐兒這般說,連忙扶她坐下,自己正色說道:“姐兒今兒怎麼好端端的說出這話來,叫小人沒有容身之地了。”
喬姐兒滾下淚來說道:“實在不知繼母娘做下這樣的事情來,奴家自從過門兒,一心一意待你,若是夫主因為此事看輕了我,奴家才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三郎聽了這話方才放心,摟了她在懷裏柔聲說道:“瞧你,怎的又生份起來,我若是那樣狂三作四的子弟,你再不肯給我的,如今既然來家,自然知道我往日人品如何,你是你,她是她,我怎麼連好歹賢愚也分不清呢。”
碧霞奴聽見丈夫掏心掏肺的說了這一篇話,心中大石落地,方才稍稍緩了顏色,一麵歎道:“想奴家爹媽那樣琴瑟和諧才子佳人,尚且受了二娘這般擺布,想來世上恩愛夫妻不到頭的也是多著呢……”
三郎見渾家又在胡思亂想,伸手在她腮上一擰笑道:“姐兒也是白念了這些年的聖賢書,怎的連這個道理也不明白,如今咱們保準兒不會走了嶽家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