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章
毒辣的日頭到正午突然陰了下去,萬裏蒼穹烏雲密布,長街上烈風滾滾,滿地煙塵與落葉,好像隨時便有一場大雨來臨。
楊晉走出太清宮的門,樹下的白馬已經啃禿了繩索能夠到的所有青草,頗爲委屈的將他望著。
楊晉上前輕輕撫了撫馬鬃,卻沒有要騎的意思,隻握住繮繩牽馬緩步往回行。
狂風把臨街賣零嘴的攤子掀得人仰馬翻,小販被糊了一臉甜醬,還得手忙腳亂地收拾他的豆幹,場麵很是狼狽。
馬蹄踩著一地湯水,啪嗒啪嗒回蕩在耳畔。
楊晉低著頭,腦中響起樓硯適才的話——
「楊閣老的事,的確不是我做的。」
他開門見山就道:「楊大人,雖然我幷不太喜歡你,但隻要聞芊喜歡,我便不會與你爲敵。」
「對你們家,我幷無惡意。」從樓硯的語氣裏的確聽不出虛情假意。
「所以呢?」他問,「你隻是打算和我解釋這個?」
他沒著急開口,自懷中摸出一封薄薄的信紙,推到楊晉麵前去,「我是來幫你的。」
紙上字跡寥寥,唯兩行而已。
「曹開陽不善計謀,可對於危險,卻比誰的反應都靈敏。上一年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近來打壓老臣的行動又如此順利,或多或少有點細思恐極。
「當年和他一塊兒跟著承明帝靖難發家的,到如今死的死,走的走,連楊漸都遭了殃,掌印太監再怎麽不可一世,也不過是個閹人而已。老皇帝喜怒無常,要他死,是輕而易舉的事。」
楊晉眉頭微皺,同樣的言論,他此前在父親口中也聽過。
樓硯:「曹開陽還想著長命百歲呢,怎麽肯等著坐以待斃。」
他想了片刻,「你的意思是……他打算逃走?」
樓硯冷冷哼笑:「老太監過慣了金山銀山的生活,沒你想的豁達,要他放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還不如放手一搏。」
聽到後半句的時候,他就隱約明白了什麽。
樓硯不緊不慢的把話補齊:「他玩命拉攏了那麽多人,挨到這個時候早該坐不住了。」
「曹開陽沒什麽深謀遠慮,以他的水平,很有可能會簡單粗暴的『挾天子,令諸侯』,楊大人,你倘若在這場鬧劇裏平定叛亂,說不準會被老皇帝另眼相看。」
身側的馬似乎是嫌他走得太慢,腦袋蹭過來呼哧呼哧打了個響鼻。
楊晉順手將它的頭又摁了回去。
「我是看在聞芊的麵子上來給你替這個醒的,信不信由你。」樓硯最後如是說。
楊晉顰起眉,目不斜視的從掀翻的小攤旁走過。
攤子對麵是個茶肆,今日不知怎麽來了一群和尚,齊刷刷地坐在外間喝粥。
那人叢裏的一個小光頭瞧見了,利索的放下碗筷,跑來給那小販收拾,後者連連道謝,臨走前遞了串鹵香的豆幹。
小孩子畢竟年輕,很是禁不住誘惑,可知曉師父就在附近,硬生生把唾液吞下去,口是心非道:「我、我們出家人,不輕易拿人家的東西的。」
「不要緊。」小販往他手中塞,「這叫那什麽……布施!對,布施,反正你們平時不也常出去化緣麽,一個道理。」
對方很熱情,小師父很猶豫,最後盛情難卻,手指僵硬地捏著串豆幹的竹簽子,同手同腳地走回茶肆,巴巴兒地把「戰利品」上繳:「師父……」
老和尚無奈地搖頭嘆氣。
年輕的師兄們皆捧著碗輕笑。
他正想出言薄責幾句,到底被一旁帶著鬥笠的和尚拉住了。
「罷了,孩子的天性而已。也不是什麽大事,由他去吧。」
老和尚欲言又止地看向他,最後還是妥協地一笑,把豆幹往小和尚跟前推了推,「行了,你師叔說可以吃,你就吃吧。」
後者雙目發亮,「謝謝師父!」然後又朝著那鬥笠和尚鞠躬,「謝謝師叔!」
鬥笠邊罩著一層黑紗,那大和尚伸出手來輕柔地摸摸他光亮的小腦袋,笑而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