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番外‧假如:錯位(下)
雨滴淋著遊泳池,電視裏正在報導一件罪證確鑿的入室殺人案,受害者家屬強烈要求判決犯人繯首死刑。當播報新聞的記者提及香港最後一次執行死刑,距今也有十六年的時候,被無情換台。
「媽咪——」小男孩揉著惺忪的眼瞳,柔軟頭髮塌亂,手裏還拽著毯子。
媽咪擱下電視遙控器,用頭和肩膀夾住電話,忙著塗指甲油,拍了拍沙發示意他坐上來,繼續她們太太圈的日常交際,餘光見葉芝森走到門前抽出一把雨傘,她即刻掩住話筒,問他這是要去做什麼,他回答了句,買士多啤梨。(港音譯,即草莓)
小男孩興奮地要跟他哥哥一起去,被他媽咪一臂攔回沙發裏,下著雨,果欄還未必開張呢,買什麼士多啤梨。
雨讓炎夏空氣神奇的微微冷,樹木的氣味尤為濃厚。果欄吊著裸燈泡,風吹得它搖搖擺擺,他心不在焉,一批多漿類果實紅得那麼詭異,全部忽略,結果買了幾個橙。
從果欄出來,路過一間教堂,禮拜天的人很多,隱隱約約聽見讚美詩。
葉芝森擔心她今日還會在球場,莫名覺得她就像是個堅守自己信仰的宗教徒,而且是頑固派。
果然,她坐在塑料椅上,背對他,也沒打傘。可能把下巴擱在手掌心,所以往前塌著腰,幾縷頭髮逃過橡皮筋的束縛,貼著她縴細的頸,差一點點就可以延伸進瘦薄的背脊。
「喂——」
黃鸚下巴離開掌心,回頭,雨霧使得視線有些許迷濛,站在坡上的男人,著件黑衫,身姿頎長而挺闊,好像她的愛人。
葉芝森蹙著眉頭,語氣微慍,「你感覺不到在下雨啊?」
好友認為她是跟蹤狂,勸他早點報警,可她既不寫情書,也不拉扯他談天,大大方方坐在球場旁邊,望著他發呆,思考問題,他身上藏著什麼哲理題?她思考不出答案,好像有點難過。他們結束要返家,她馬上就走,一刻不等待。
真的好古怪。
此時,黃鸚起來撫平了下臀後的裙襬,就從另一邊的方向離開,與平日一樣,不同他交流,哪怕是眼神。
彷彿聽到遝水靠近的腳步聲,黃鸚還來不及轉身探察,雨傘已經蓋過她頭頂。
「我送你。」他聲音是低沉的,沒到醇厚的年紀,也很有磁性。
黃鸚將被扇過巴掌的臉撇到一邊,摸了摸,應該沒有什麼痕跡了。
見她沒答應沒拒絕,葉芝森就問,「你住哪裏?」
黃鸚盯著自己一步一步往前邁的腳尖,低聲細語,「火炭路,禾嘉屋。」
葉芝森脫口出,「沙田?」
沙田到九龍,好費勁,他打球的時間,最多三個鍾頭。
巴士在鮮綠色的告示牌前停下,葉芝森先鑽下車,撐起長柄雨傘,她從車裏躍下,他順勢扶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觸踫到一片冰涼的皮膚,她已穩穩站在眼前,才鬆開。
街頭的招牌倒映在積水裏,猶如色彩濃重的顏料,被愈漸鱗集的雨水化開。
黃鸚見一輛小巴開來,正是回九龍的方向,隨即指了下前麵的樓屋,「我家就在前麵,雨要下大了,你趕緊走吧。」
其實她不太想回去,鄧娟肯定氣沒消,完全沒想到能見到他,黃鸚已經很開心了。
葉芝森堅持,「我送你進去,不要淋雨,容易病。」
隻好躲到樓下的姑媽家坐一坐,黃鸚這麼想著。
這一棟屋如同是巨大高樓挖出的井,雨聲洶湧打在井中,而人寄生在砌井的磚縫裏,刺耳車笛驚不醒。
黃鸚走進電梯,轉身,眉眼帶笑,對他說,「謝謝你,拜拜。」
葉芝森微微一怔,見她正使勁拉上電梯的閘門,速即上去幫她扣緊。
黃鸚又沖他靦腆的笑,好像隻送她一程就心滿意足,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他眼前。
於是,電梯開始上升,葉芝森突然說道,「如果明日不落雨,我還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