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味道, 撲麵而來。

白天經過了城防隊的整肅,無數原本在夜間散發著旖旎光彩的門店此時都黯淡的緊閉著大門, 他們停止了營業, 令整條紅楓庭都變得清寂潦倒了許多。

寧隨遠沿著無人的街慢慢的往前走, 他大約是真的微醺了,身體像是被隔水加熱了一般慢慢的融化掉, 腦袋裏也有些迷迷瞪瞪的,隻有一個念頭尚在浮浮沉沉。

“找季珩。”他喃喃道:“對, 要去看看季珩。”

他低下頭,從口袋裏摸出那張小賓館的房卡,又將外套脫了倒提在肩頭,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往前走。

沒走多遠,寧隨遠驀地停住了腳步,清秀的眉頭一點一點的軒成山峰。

他將肩頭的西裝扯下來, 擰成一股,在兩手之間勒緊。

從幾條黑暗的巷陌之中走出來幾個人,三三兩兩的,形成了一個不甚明顯的包圍圈。

寧隨遠被包裹在其中。

來人都穿著深藍色的城防隊製服,自隊列後方走出來一個年輕的Alpha,寧隨遠認出了他, 他是整個城防隊的領隊,一直跟在姚偉身邊進行總結彙報工作的。

“你好, 我是城防隊的鬆平隊長。”鬆平亮的態度十分謙和, 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寧先生, 關於白天發生在這條街上的事,我們需要您配合調查,請您跟我們走一趟。”

“白天發生的什麽事?”寧隨遠反問。

“您心裏應當明白。”鬆平亮說。

“抱歉,我不明白。”

“那寧先生隨我去了自然就知曉了。”鬆平亮不溫不火的答道。

“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跟你去的。”寧隨遠的態度疏遠冷淡。

果然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啊.

鬆平亮望著寧隨遠絞在手臂上漸漸收緊的外套,笑容有些不自然:“寧先生,您不用這麽充滿敵意的,我們沒有任何想要傷害您的意思——”

“是麽?”寧隨遠輕嗤:“那難為你們勞動這麽多人來‘請’我。”

鬆平亮悻悻然。

沒錯,來之前,姚偉親口叮囑他說讓他多帶點人去抓寧隨遠,他起初還不以為意,心想不就是個在楓酒居裏打工的Beta麽?何須勞師動眾?

但當他在街頭遠遠的鎖定了目標時,從暗中悄然窺得了寧隨遠的反應,這才體會到姚偉實在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這個青年並沒有看起來的那麽文弱,反應堪稱靈敏。

隔了明明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寧隨遠就已經察覺到了城防隊的存在,並迅速的做出了反應——他就地尋找到了趁手的武器。

鬆平亮看著青年手中那一股幾乎被擰成麻繩的西裝,僵硬的吞了口唾沫。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如果自己這時候貿然上前,一定會被寧隨遠用這件體麵的西裝勒出舌頭。

寧隨遠太不像個普通Beta了,鬆平亮在心裏不停的泛嘀咕,他用拳頭抵住嘴唇用力的咳了一聲,強笑道:“寧先生,你如果乖乖的跟我們走,這些人就隻是來迎接你的,你如果想動手,他們也大可奉陪,隻是如果打出個什麽三長兩短,這些帳都還要算在楓酒居的楓老板頭上。”

寧隨遠猛的一怔。半晌,他緊繃的手臂肌肉一點一點的鬆弛下去。

鬆平亮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暗暗的在心裏歎了口氣。楓酒居裏的諸位跟他的關係都還不錯,況且甘橘還是他的未婚妻,他其實不太願意說這些有的沒的來威脅人,顯得他像個齷齪的反派人物。

回去指不定要怎麽被甘橘數落呢.

但姚處長是座五指山,壓得他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隻能做回惡人了。

“請。”他又伸了伸手,讓寧隨遠走在前頭。

寧隨遠一直在擰著那件倒黴的西裝。

鬆平亮看著頭皮疼:“寧先生,其實你不用這麽緊張的,我們隻是想要簡單的問你一些問題。”

“我沒有緊張。”寧隨遠淡聲道:“這是我麵對Alpha一貫的態度。”

鬆平亮:“啊.你對我們Alpha有很大意見麽?”

寧隨遠冷淡道:“隻是需要很努力的控製住自己不把你們按在地上揍一頓。”

鬆平亮:“.”

城防所在一座不高不矮的三層辦公樓上,二樓是一間一間封閉的審訊室,金屬的門與窗麵上都以全息投影遮蓋住,隻能看到輪番播放的教育宣傳片,看不到裏麵的具體情形。審訊室的牆壁更是特以隔音效果極好的材質打造,因此即便審訊室內鬧翻了天,走廊裏也是一片寂靜。

寧隨遠被鬆平亮帶至一間較為寬敞的審訊室內,他皺了皺眉,平靜的坐到了審訊桌的一側,雙手交疊擱在身前:“來吧,有什麽要問的趕緊問。”

鬆平亮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麽,腰間佩帶的通訊終端閃爍了一下,他低下頭,旋身出了審訊室。

軍裝革履的姚偉已經來到了門前,鬆平亮忙低首道:“姚處。”

“嗯。”姚偉站定,此時的全息投影正放到姚偉自己拍攝的宣傳片,他不甚在意的抬手觸了一下金屬門,畫麵在他的指下消弭退散,單向可見的金屬門露出了它本來的麵目,姚偉透過透明的銀白色金屬門,目不轉睛的望著坐在裏麵的青年。

“他沒有反抗,來的時候態度很好.”鬆平亮低聲彙報說:“所以沒有約束他的行動。”

“嗯。”姚偉的臉上仍舊沒有多餘的表情,可他的心情似乎莫名的有些好,還舒展手指理了理精致的袖口。

“姚處,審訊隨時可以開始,監控室已經就緒。”鬆平亮說。

通常審訊工作都是由下級執行,像姚偉這個級別的領導隻需要在監控室裏看著監控遠程協調主持即可。

“不用。”姚偉卻沒挪步,他慎重的整肅了一下衣著,舉臂一觸,開啟了審訊室的門:“他,我要親自審訊。”

門開,寧隨遠掀起了薄薄的眼皮,他形狀姣好的眼角暈開一些淡淡的粉色,讓他整個看起來冷淡且慵懶。

當看見來人是姚偉時,他禁不住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不屑至極。

“你好像不驚訝。”姚偉拉了張椅子到審訊桌前坐下。

寧隨遠的眼皮又耷拉回去,一眼也不願多看他似的:“大晚上無緣無故抓人回城防所,這種事除了你姚處長也沒別的人做得出來。”

熟悉的口吻,熟悉的刺兒頭,一無二致。

姚偉眯了眯眼,欺身靠上桌緣,朝審訊桌的另一頭逼近了些。

“真的不是因為你其實有事瞞著我麽?”他低聲說:“你心裏有鬼,知道我一定會回來找你詢問真相——”

“你想太多了。”寧隨遠翻目。

“對我的意見那麽大?”姚偉的語氣摻雜了一絲玩味:“是因為姓季的嗎?覺得他能罩你一輩子?”

寧隨遠湛藍色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寒光隱耀,就像是犀利的刀鋒劃過姚偉的麵龐。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也別跟我裝傻了,我知道你認識姓季的,興許你們倆的關係還相當不錯。”姚偉坐了回去,沉聲道:“你們白天發生了什麽,我也都知道。”他將手掌按在審訊桌上的某處,條紋形狀的藍光流星般的在桌案上發射出去,形成了某種紋路,隨後有機械女聲提示:“身份驗證成功。”

姚偉在屏控儀上點開一處,全息投影的畫麵成形,淡藍色的光學粒子在空氣中聚散,惟妙惟肖的重現了白天在那條幽僻小巷裏所發生的事。

寧隨遠的瞳孔收縮了一瞬,白皙而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的攥緊了褲麵。

畫麵裏,他與季珩曖昧的貼在一塊兒,不明不白的糾纏了許久,而後突然入鏡了兩個不倫不類的動物玩偶,他與季珩才“戀戀不舍”的分開。

從視頻上來看,季珩是毫無預兆的突然暴動,而後便是一連串的爭端,從拳腳相博漸漸升級為動了危險的刀與槍支。

寧隨遠的眉峰皺緊。

“這是當時安裝在楓酒居西麵巷子裏的全息監控,沒料到現在的監控係統會如此完備吧?”姚偉說,他的五指輪流敲打著桌麵,神色晦暗不明:“我當時過問你一句是出於好心,可惜你選擇向我隱瞞。”

“姚處長當時問的是,有沒有可疑人物。”寧隨遠挪開目光,冷冷道:“我自認為回答沒有問題。”

“你覺得這不可疑?”姚偉給氣笑了,音量拔高:“是啊!你不過就是把匕首推進了一個人的脖子,又親眼目睹了季珩徒手折斷了兩個人的頸骨罷了。”他越說語氣越重,最終變成了嚴厲的訓斥:“這兩個人死了,就死在季珩的手底下!就因為窺破了你跟季珩之間的關係所以他們就該死是嗎!”

他不主動強調季珩相關也便罷了,這字裏行間的都在頻頻的提到季珩,在寧隨遠看來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我和季處長都是正當防衛,沒有任何問題。”青年堅定不移的回答。

“你們這算是正當防衛?”姚偉被他理所當然的口氣激怒,拍了一下桌子:“你看清楚是誰先動的手了嗎?”

“當然是姚處長您的人先動的手了。”寧隨遠的脾氣也上來了,傾身靠近審訊桌用力一錘:“先撩者為賤不是嗎?現在又倒打一耙,姚處長您演得累不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