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程意意還從未體驗過這樣的除夕夜, 一家人圍著餐桌吃飯,偶爾輕鬆地說話,客廳裏春晚倒計時的聲音傳來, 餐廳落地窗的遠處, 一排煙火在最後一秒鍾綻開。

她有些不真實的恍惚。

一切似乎和她年少時曾幻想的夢境重疊起來。

吃過飯, 程意意主動去了廚房洗碗。

她雖然做菜不好吃,可獨自生活多年, 其他方麵的生活技能是滿點。比如洗碗, 她留學時候曾經在餐廳找過一份兼職,在後廚刷盤子,周末時候每天工作八小時以上,時薪是比其他工作要高得多,但每天下班時候脫下手套,手上都是汗,把掌心磨起的水泡蟄得生疼,腰酸得幾乎要直不起來。

可是沒有辦法。

公派留學生雖然免了學費住宿,還能得到生活補助,但還是不夠的。科研教學儀器、書、資料…她需要錢的地方實在太多。

程意意記憶力好, 卻不大願意回想這些難熬的日子, 那會讓她整個人情緒低落起來。

洗碗池放著熱水, 程意意剛準備戴上手套, 顧西澤便進廚房來了。

「我來吧。」他自然而然地從程意意手中將手套抽出來。

洗碗池的熱水泛起氤氳的霧氣, 洗潔精白花花的泡沫隨著水位慢慢漲起來。

程意意走後, 這間廚房在很長的時間裏從未開過火, 若不是張儀勤來打掃,恐怕早就落滿了灰塵。

而現在,它終於又重新充滿了煙火氣。

程意意看了看他身後,悄聲道,「你不是在陪你爸媽說話嗎?」

「也沒有那麼多說不完的。」顧西澤利落地挽起袖口,站在洗碗池前彎腰開始清洗。

程意意還是不放心,輕輕推了推他,「還是我來吧,你做飯還讓你洗碗,我要是在他們心裏留下不好的印象就都怪你!」

顧西澤突然輕笑起來,聲音帶著幾分清朗,「別擔心,我媽在家也從不洗碗。」

……

顧西澤進了廚房。顧母也不看電視了,探頭看了看,回頭輕聲道,「我說我兒子今晚怎麽兩分鍾都坐不住呢,原來是去幫人家洗碗。」

說著,聲音又不免憂慮起來,「感覺兒子是幫別人家姑娘養大的…」

顧父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本就早晚有這一天的。」

顧母瞪他一眼,轉念又想了想,最後嘆了一口氣,「我記得兒子小時候,一群漂亮小姑娘就愛跟在他後頭,他一點不搭理人家的,有次還把她們都嚇哭了,還叫人家不準煩他。」

「我那時候實在想像不到有一天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子的樣子。」

「可現在知道了。」

「他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會做飯,會洗碗,喜歡笑…」顧母突然覺得眼眶有點兒酸,「他顯少會這樣喜歡什麼,在漫長的分別之後還是這樣喜歡…叫人想說他兩句都不忍心。」

她背身,悄悄擦掉眼角滲出來的水跡,下了決心,朝顧父試探道,「不然咱們就隨他們吧?我瞧著那姑娘人也挺乖,聰明又漂亮…」

顧父也輕輕嘆聲,沉默了幾秒。

顧家的強盛不需要借助顧西澤的婚姻來得到外力的鞏固。就算程意意是窮困潦倒的普通家庭出身,他們也不至於會這樣猶豫,可程意意不是。

西澤是顧家最優秀的繼承人,倘若他娶了一個父親在服刑、非婚生出身的妻子,受到族人的指摘是必然的,人後也許還得承受許多閑人的恥笑與詬病。

他瞭解自己的兒子,這些西澤大抵都能不在乎,然而他卻幷不確定,程意意能不能同他一起承受。

妻子攥住他的手,再度開口,輕聲勸他,「讓他們試試吧,恩?」

她緊緊看著他,聲音裏帶了哀求,「未來的路是他們自己走,我不想兒子一生都帶著遺憾鬱鬱寡歡去走完……」

像前些年一樣。

顧父最終妥協了,回握住妻子的手,溫聲道,「好。」

西澤已經是個男人。他行事已經有了自己的風格與手腕,與同齡人相比,他優秀得多,也獨立的多。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就是父母親族,也無人能夠置喙。這也是他能放心將掌控顧氏的權利交給他的原因。

他們既無法左右他的決定,也無需製造障礙去阻攔。

……

夜幕已深,程意意同顧西澤一起送顧父顧母到地下車庫。

顧家的司機早已停在車位上等候。

突然從有暖氣的室內到零下幾度的地下車庫,即使身上套了厚羽絨服,程意意還是冷的幾乎要抖起來。

她忍著冷意,認真地行了禮,與車廂後排的顧父顧母道別。

車窗降了下來,顧母突然朝程意意揮了揮手,笑著輕聲招呼她,「意意,你過來一下。」

程意意猶豫了一瞬,偏頭看到身側的顧西澤對她點頭,笑起來快步走到顧母身邊,彎下腰來認真等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