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上了馬車,掀起車簾,笑著朝青年揮手,道:「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

青年目送馬車遠去,麵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盛和光看著,忽覺心頭一痛,這一幕仿佛曾經發生過。他忽然想起來了,那日在揚州港目送小寒離去之時,便與此時極其相似。

他想起,小寒曾經說過,他前世裏救了她。他以爲,那隻是一句戲言,然而如今看來卻是真的?

青年推著輪椅,漸漸走遠了。

他這一生沒有再見到小寒。按說,他的病情幷不至於立即發作,要了性命。但是,恰逢西北動亂,韃靼可汗南侵,大軍壓境,刻不容緩。盛和光身爲軍師,星夜奔馳,趕往西北邊鎮帥營,負責糧草軍火等後勤事宜。戰況緊張,他不得殫精竭慮。中間一度,戰況危急,邊鎮被圍,原已安排好的援軍因大雪未能及時趕到,守軍死守邊鎮,然則物資漸漸缺少,諸將領都不得不節衣縮食。他爲了調度現存糧草,盡可能合理地安排,保全邊鎮軍官士兵與百姓,耗盡心力。

他們終於等到了援軍的到來,然而,在敵軍敗退之時,青年也倒了下去。他思慮過重,損耗過快,身子早已是油盡燈枯。

在人人歡呼勝利的時候,盛和光站在幽暗的房間裏,看到青年蒼白而平靜的麵容。他聽著外麵的歡呼聲,緩緩地露出了一絲笑容。

阿旋在他的身邊,早已是泣不成聲。

就聽那青年緩緩地說道:「阿旋,沒什麽好傷心的。我被困在這輪椅上一輩子,我早就想離開了。如此,也是一種解脫。」

在這個世界上,值得留戀的東西幷沒有多少。從他殺死盛王爺、爲母親復仇之後,他便已覺得人生索然無味,他身中奇毒,無法治愈,活著便是在等死,縱使他身份尊貴、權勢滔天,卻又如何?

他緩緩地摩挲著自己拇指上戴著的翡翠扳指,想起了那個陪伴自己大半年的仿佛江南煙雨般溫柔的女醫者。若說真有一絲留戀,大概就是她的笑容了。可是,自己已是必死之人,又何必徒惹人傷心?倒不如這般去了,幹幹淨淨。

在大雪紛飛的深夜裏,青年緩緩地閉上了雙目。

盛和光心中劇痛,想要上前喚醒青年。然而,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將他裹攜而去,他失去了知覺。

盛和光感到太陽穴一陣劇痛,他不由得伸手按住了額間跳動的青筋。他的手,疲軟而無力。然而,很快,耳邊就響起了阿旋驚喜的呼聲:「三爺,三爺,你醒了?」

盛和光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阿旋的笑臉,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他下意識地動了動雙腿,雙腿是有知覺得,一切正常。他有些恍惚,夢中的事情,影影綽綽的,也不知道是莊周夢蝶,或是蝶夢莊周?

「我昏迷了多久?」盛和光問道,喉嚨沙啞。

阿旋忙遞上水杯來,道:「三爺您昏迷了兩天了,可把我們嚇壞了。」

盛和光緩緩地坐起身來,就要下榻,一邊將水杯遞給阿旋,道:「我沒事……」

然而,話音未落,太陽穴又是一陣劇痛,他的水杯一時拿不穩,砰地一聲掉在地上,碎成了幾瓣。他忍不住壓住太陽穴,坐到了床榻之上,緊緊地抿著唇。劇痛一陣一陣襲來,他的臉色瞬間就變成了青白色。

阿旋被這變故嚇壞了,站在一旁,連聲問道:「三爺,您可還好?哪裏不舒服?」說罷,又揚聲叫外頭的人去請醫官來。

醫官早就在外頭守著的,聽到叫聲,忙進來查看。然則,他把脈許久,卻看不出所以然來,很是誠惶誠恐道:「盛大人,小人確實看不出大人的病情,但請大人責罰!」

盛和光此時已經躺在床上,回想起夢中情景,更覺得胸口悶疼,喘不過氣來。

阿旋看著盛和光這般模樣,咬了咬牙,道:「三爺,我這就去請小寒姑娘!」

盛和光想抬手阻止,阿旋如何肯聽,已是大踏步地離開了內室。盛和光猶豫了一下,終究也沒叫影衛去攔下阿旋。

在那寒冷的夢裏,他經歷了半年的時間,又有半年沒有見到小寒,他是那麽渴望再次見到她。夢裏是那麽的冷、那麽的孤寂,他渴望著她的溫暖香甜。

阿旋到丹溪穀的時候,小寒正在煉製丹藥。煉丹房乃是丹溪穀重地,大家都視爲禁地,輕易不會走近。

穀中衆人雖不爲難阿旋,但是,自然也不會帶阿旋去煉丹房,隻讓他等著。阿旋心中著急,一再說盛和光重病,病因不明。衆人又如何肯信,畢竟十幾日前才見過,盛和光看著好得很呢。隻讓他安靜地等著,小寒出來自會見他。

阿旋急得沒辦法了,蹭蹭蹭地跑到半山腰上,氣運丹田,使出這一輩子最強的內力,朝著空中大喊:「小寒姑娘,三爺被逆黨刺殺,撞到了頭,頭疼不止,危在旦夕!求你救他性命!」

正在丹藥房的小寒,忽然聽到這般聲音,嚇了一跳,手中拿著的丹藥差點跌落在地上。

厲丹溪看向小寒,道:「你出去看看吧。」

小寒將丹藥放好,道:「阿旋最是憨厚,從來不說假話。我去看看。」

阿旋站在半山腰上,自然將整個穀中的布局都看得一清二楚。很快,他就看到一道纖細的身影走了出來,正是小寒。他縱身一躍,飛快地跑了過去。

小寒神色平靜,問:「發生了什麽事?前些時日,他不是還好好的嗎?」

阿旋將盛和光遇刺被撞之事仔細說了,又道:「那頭疼來得莫名其妙,以前三爺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症狀,醫官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我記得從前小寒姑娘您曾經幫沈大人治好了頭疾,所以才鬥膽來求您,救三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