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和光幷未把阿旋的話放在心上,隻看了看在一旁嚴陣以待的鬆江知縣,道:「此來,隻是爲了先瞭解情況,摸摸底,知道鬆江港如今的情形。你帶我看看,把港口的情形同我說清楚。」
鬆江知縣說了些客套話,便讓鬆江港知事帶著盛和光衆人參觀鬆江港。鬆江港乃是東南沿海的四大港口之一,鬆江、寧波、泉州、廣州,每年不知往來多少各國商船。鬆江港知事乃是個年過五旬的老者,在此地已久,對情況十分熟悉,介紹得也很是清楚,包括往來的船隻數量、船隻各國對比、船隻技術對比、港口航道情況、港口碼頭修築等。
這老者本想著盛和光乃是西北來的王宮貴族,對於港口之事,能知道多少?豈料,他每問都在關鍵要害之上,對港口的關節顯是十分清楚。他這才收起了敷衍之心,認認真真地回答起來,幾乎是窮盡生平所學。
這一次,洪泰帝看重海外貿易,除拓寬港口、增加航道之外,也希望改進船隻,讓船隻能夠抵抗更大的風浪,能夠應對海上的盜匪。因此,盛和光自然要上船去看一看。
水師所用的戰船,早已安排好了。水師千戶在前頭帶路,領著盛和光、鬆江知縣等人上了船,一一介紹船上各處裝置,尤其是著重介紹了武器。他曾在海上遇到過海盜,對其深惡痛絕,此刻對著盛和光,極度渲染海盜戰船的速度和武器的猛烈,「當日若非我運氣好,僥幸逃脫了,此刻恐怕早已喂了魚。對方實在太快,船的速度快,火炮密集,我們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盛和光便讓水師千戶帶自己去看船上架設的火炮。火炮又一部分架設在甲板之上,一部分則在船艙之中,分爲上下兩層。水師千戶爲求便利,就帶著盛和光到了甲板上的一處火炮,道:「盛大人,請看這個。」
火炮一旁,守著兩個士兵,一人裝彈藥,一人點火。
盛和光走上前去,水師千戶介紹道:「這是我朝最新的火炮……」
話音未落,變故陡生。那正在裝彈藥的士兵,突然抽出隨身的佩刀來,猛地向盛和光腹部砍去。寒光閃過,水師千戶都未曾反應過來。卻見盛和光極快地後退,避開了刀鋒,後背卻靠在了欄杆之上,險些從甲板上掉落。
那士兵的大刀「刷」地一聲,又揮舞了過來,盛和光一側身,極快地從欄杆邊上退了回來。士兵撲了個空,力量來不及收回,猛地撲倒了欄杆之上,水師千戶當機立斷,一劍刺入了他的胸口。士兵中劍,從甲板上墜落海中,染紅了海水。
盛和光卻因爲這一側身,正好撞在了炮筒之上,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眼前一陣昏花,他扶著炮筒,勉力站了起身,想說自己無事,豈料話還沒出口,腦袋是一陣刺痛,他搖晃幾下,暈倒在地。
盛和光頭痛欲裂,當他睜開眼時,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隻影影綽綽地聽到阿旋在說:「三爺,厲神醫就要走了,要不挽留她再住一段時間?」
他想回答,卻說不出話來。
然而,就在此時,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滿是蒼涼與孤寂:「不必了。我已是病體殘軀,恐怕不久於人世,又何必爲難別人。」他說完話,壓抑著咳嗽了幾聲。
盛和光心中大駭,此人是誰,竟是假扮他?阿旋難道認不出來?他心中著急,猛地睜開了雙眼。就見此刻自己正在京城的書房裏,案幾上點著燈,桌底下擺著火盆,自己正坐在輪椅之上,麵色蒼白,方才那幾聲咳嗽,竟是咳出了暗紅色的血跡,阿旋正拿著那沾了血跡的手帕發呆,神情頽敗:「三爺,我讓厲神醫留下!」
盛和光幾步上前,想要揪著那人問,他究竟是誰。豈料,他的手從男子的衣領穿越而過,竟是抓了個空。盛和光這才緩緩看著自己的雙手,原來是半透明形狀的!
他幾乎在瞬間,就明白了,自己這是在夢裏。他閉上眼睛,想著趕緊醒過來,然而,幷沒有。
這樣一個孤獨的長夜,輪椅上的青年雖然咳了血,卻仍舊沒有休息,他正在奮筆疾書,也不知道究竟在寫什麽。盛和光嚐試了幾次,都不能醒來。便也放棄了,隻站起身來,走過去,看他究竟在寫什麽。
那是一篇長長的地理劄記,記錄著南洋西洋的諸多事宜,當地風土人情、貿易貨物、航道路綫等都有所涉及。其中好些航道路綫,如今幷不存在。
盛和光越發茫然了,這究竟是什麽夢?
隻到三更時分,青年方上床去睡覺。他顯然無法自己行走,由阿旋攙扶著,坐到了床沿,又由阿旋將雙腿抬至床上。
青年咳嗽幾聲,麵色蒼白,沉沉睡去。盛和光看著他,握緊了拳頭。
第二天,天空微亮,青年就醒了過來。他很快穿好了衣裳,喚阿旋進來,坐進了輪椅之中,由阿旋推著,往門口而去。
盛和光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然後,他看到了小寒。她綰著髮髻,做的乃是婦人打扮,一身藍衣,帶著淺淺的笑容,垂眸看著輪椅上的青年,道:「三爺,很是多謝您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本當湧泉相報,按說,我該在這裏繼續替您看病才是,奈何家師有急事,我得先回南邊去。待事情了了,我再來此地。」
青年麵帶著淡淡的笑容,對小寒道:「你已經在京城逗留了大半年,我的病,也就這樣。你有事,就先忙吧,不必爲我而耽擱。」
小寒道:「若非三爺,我早就喪命九泉了。我的命,都是三爺您救下的,又何來的耽擱呢?何況,您還送了這許多禮物,我心裏極是過意不去。」
青年看到小寒戴在手上的翡翠鐲子,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若不是你,我這大半年又怎能過得如此舒心?當然該重重感謝你的。」
那翡翠鐲子,乃是母親崔氏的家傳寶物,已經傳了數代,與之配成一對的,是青年手上翠綠的扳指。據說都是有靈之物。他沒想到,小寒會選擇將翡翠鐲子戴在手上。他心中生出些許隱秘的快樂來,仿佛自己與小寒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