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寒冬雪夜,圍爐飲酒,閑聊清談,自然便有一種難得的悠然自得。

於盛和光而言,京城仿佛一切平靜如常,實則內裏卻已是十分緊張,這是難得的輕鬆一刻。

於李夜簫而言,他失去記憶,孑然一身已久,忽而有了個新認的妹妹,頭疾又有痊愈之勢,心情是難得的暢快。

於小寒而言,盛和光不鬧別扭了,兄長找回來了,心裏更是高興歡喜。若非顧忌兄長身體有疾,幾人早就放開胸懷喝酒了。

酒過三巡,夜簫興起,還欲再喝。小寒立即奪過了酒杯,就讓人收了酒。

盛和光與夜簫自不盡興。夜簫喝了酒,比平日波瀾不動的樣子又多了些昳麗之色,他不由得搖頭笑道:「小寒,你可是管得厲害!」

小寒肅了臉色,道:「阿兄,不可多喝!」

夜簫扶額微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有人管我,有人關心我,我心裏可高興著呢。」

盛和光不動聲色地看著二人互動,先前他嫉妒李夜簫,從來不曾細看。此刻夜簫小寒二人笑起來,輪廓上竟頗有些相似。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用餐。也不知自己是多疑,還是小寒確實有隱瞞。

幾人談天說地,從朝堂政事,到京城世家軼事,到彭大儒最近動態,又到西安生活舊事,竟是聊了起來,頗爲融洽。

待到用完晚膳,夜簫有叫人取了茶葉來,親自泡茶給二人喝。小寒此刻酒勁上頭,眯著眼睛,笑道:「哥哥,我想聽你吹簫了。許久沒有聽,可想聽了。」

夜簫問道:「想聽什麽呀?」

「《雨過天青》。」小寒毫不猶豫道。

僕人取了玉簫來,夜簫端坐,長指執簫,宛如玉人。簫聲空靈洞澈,勾人心弦。

盛和光卻在電光火石之間,回憶起了許久以前,小寒初到滄海院時,曾夜裏吹簫。雖然調不成調,卻正是這一首雨過天青!

小寒必定隱瞞了實情。

盛和光眸光深深。

一曲終了,小寒眼裏已隱隱有淚花。隔了兩世,她終於又見到了兄長,聽到了幼年熟悉的簫聲。江南蘇州老宅裏,每日晨昏,兄長都在練習。這是他最初學會的曲子,隻是江南小調,卻是她母親最喜歡的,她幼年時時常哼唱。

她揉了揉眼睛,將淚花拭去,回頭對盛和光道:「三爺,你也很久沒有吹簫了。」

盛和光撫撫她的頭,看著她紅紅的眼圈,柔聲道:「今天沒帶,回去你想聽什麽,我就給你吹什麽,好不好?」

小寒點點頭,笑道:「今天我真是太高興了!」

卻在此時,有僕人進來,到李夜簫身邊說了幾句話。夜簫微微一怔,隨即揮退了僕人,對盛和光和厲小寒道:「天色已晚,也該回去休息了,明日初一,你們恐怕還得早起拜年。」

小寒有些依依不捨,磨蹭著不願意離開。盛和光卻看出來夜簫該是另外有事,當下起身,與李夜簫告辭。

小寒還是不願意走,盛和光彎腰將她抱起,小寒吃了一驚,忙摟住他的脖子,麵色漲紅,害羞道:「快放我下來!」

阿兄還在看著呢!

盛和光湊近她耳邊,低聲道:「你阿兄指不定還要夜會美人,我們不適合在這裏了。」

小寒這才醒悟過來,道:「那你放我下來!」

盛和光哪裏同她囉嗦,雙手用力將她摟得更緊了,抱著她徑自走了出去。

雪下得很大。雪花飄落在盛和光的額發肩頭之上,來不及消融,留下一絲殘雪。小寒一時看得癡了,也不掙紮,而是伸手輕輕地碰了碰落在盛和光額頭上的雪,涼絲絲的。繼而,她的手指下移,撫上了他淩厲的眉峰,心想,這人怎麽就長得這麽好看呢。

盛和光一怔,旋即笑了,忍不住一口銜住了她纖長的手指,輕輕地舔了舔了她的指腹。

小寒極快地把手指抽了出來,埋頭在盛和光的懷裏,隻希望阿兄不要看見,真是羞煞人也。盛和光也沒有爲難她,由她埋起腦袋當鴕鳥。他神色自若地站立在宅院門口處,與李夜簫告別。

「多謝李公子款待!來日若爲同門,我們還有更多計劃對酒當歌、秉燭夜談。」盛和光笑道。

小寒此刻臉上的紅暈也消散了些,轉頭看向李夜簫,叮囑道:「阿兄,要記得不可隨意喝酒。便是春節裏應酬多,也不可以。」

李夜簫笑著答應了,道:「記住了!都聽你的。」

小寒滿意地點點頭,盛和光抱著小寒,往馬車而去。他餘光看到,宅門之前還停著一輛馬車,極普通的外形,沒有任何徽記,看不出究竟是何人。

盛和光帶著小寒上了馬車,馬車駛入雪夜,噠噠噠聲漸遠。

李夜簫目送他們遠去,麵上的笑容就淡了下來。他快步踏入雪地之中,暖靴與雪地摩擦,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他走到了馬車之前,停了下來,拱手道:「殿下遠來,有何事指教?」

馬車的青布暖簾掀了起來,含章公主的聲音傳了出來,道:「沒有事情指教,便不能來麽?」

李夜簫道:「天寒地凍,夜深雪大,公主若是無事,該早點回府才是。外頭不安全。」

車簾子掀了起來,含章公主從車中鑽了出來,她穿著一身火紅的披風,攜帶著一絲微微的酒氣,鳳眼微挑,紅唇嬌艶,麵如桃花,她伸出手來,等著李夜簫來扶她下馬車。

李夜簫卻遲遲未動。

「李夜簫,抱我。」含章公主命令道。她方才看到盛和光抱著厲小寒,厲小寒就那般緊緊地依靠在盛和光的懷裏,她忽然覺得羨慕。李夜簫從來沒有那般抱過她。

李夜簫幷不接茬,道:「殿下,寒舍淺陋,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含章公主大約是喝了酒,不似平日那般清冷高傲,她聽得李夜簫這般拒絕,竟沒有怒極駡人,也沒有氣急而去,反而自己提起裙擺,下了馬車,站在夜簫麵前道:「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