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抱著還在繈褓中的小女兒,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遠去的身影。誰都知道他此行多半是有去無回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那片荒原上存在的隻是名為生存的殺戮。阿吉如願以償找到了白虎,在看見那隻足有七尺高的巨獸時,他也就找到了自己的死期。
白虎輕而易舉重傷了不知死活的人類,在阿吉喉嚨被撕開,隻差一步就直接邁入黃泉的時候,圍在旁邊的狼群亮出了幽幽的眼睛。
白虎被狼群趕走了,對於阿吉而言這也不算什麽好事,充其量是自己的血肉最後歸於誰的腹中這樣的區別而已。可狼群沒有撲上來,它們嗥叫了兩聲,為首的兩匹互相蹭著彼此的頭部,一匹皮毛光順的小狼嗚嗚兩聲,轉頭向荒原更深處跑去。
意識模糊的阿吉頭一次知道原來身體裏的血液能有這樣多,不斷往外冒,又像永遠沒有盡頭。身體的痛覺被麻木和無力所代替,死亡的延長反而令他開始痛苦。
接著,屬於人類的赤腳出現在麵前。
阿吉沒有力氣抬頭了,他完全是被一雙蠻橫的手翻了過來,得此才看見來者。
這恐怕是來自黃泉的使者。
阿吉屏住呼吸,一雙眼睛不自覺攛滿了眼淚,和血汙一起簌簌向下掉。
那是一個不著片縷的桃色短發男童,兩張臉,四隻手,四肢遒勁有力,俯視自己的時候也並未低頭。
不知怎麽的,阿吉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和白虎、狼群完全沒有差別。
會被吃掉的——阿吉心懷恐懼的想著。
可阿吉沒有等來痛苦的死亡,隨著不合時宜地微風拂過,他的麵前出現了另外一個身影。
阿吉失去了思緒。
看到那個人的時候,他也看到了自己周圍被忽視的所有。龍牙草、銀錢花、多羅樹、被雨水濡濕後的楓葉……細軟的雨無聲傾灑下來,就和那個人的視線一樣。
無聲的墨,所有的光線都被吸了進去,在潮濕的空氣中反而像被霧靄蒙住了薄薄一層。
那個人同樣不著片縷,身上的皮膚被烏色長發擋住一部分,顯得白更白,黑更黑——他隻有一條腿,一隻眼。
反應過來的阿吉幾乎要失聲驚呼。對方卻抬手撥開了他被血汙黏在臉側的碎發。
“醜陋。”桃發男童這樣嘲弄說。
“這是怨懟。”隻腿隻眼的存在氣韻朦朧,聲音舒緩。
「怨懟」。
對逼迫他們交出虎皮的怨懟,對兒子枉死的怨懟,以及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的怨懟。
阿吉感覺縈繞在自己身上的煩悶全部有了緣由,這其實是不應該的,對平安京來的大人心懷不滿,這種想法簡直駭人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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