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的大鞋標誌極其紮眼。
殷天低頭看自己的鞋,鞋底破了洞往裏湧水,一跺腳就會“吱吱”怪響。
她用力一踩,果不其然“吱——”一聲,像大耗子叫喚。
殷天忙窘迫抬眼,看有沒有人注意到這響動。
店裏隻有一個客,兩眼冒綠光,那是餓的。
正埋頭往嘴裏塞茴香餡包子,吃得滿嘴綠綠蔥蔥,勾起了殷天的饞蟲。
她摸出幾張皺巴的錢,往桌上一拍,“九姨,倆茴香包子!”
殷天家的組成很有意思:老殷是個窮苦的豁命漢子,沒日沒夜奮鬥在抓凶緝惡的一線。
財富堆積全靠殷天的母家,她的外婆外公在國內做珠寶生意,她母親更是將家族的版圖推向了西方,紮根在法國和意大利。
一個吃洋餐,一個蔥卷餅。
遲早切肉離皮,一拍兩散。
殷天沒等到那天,母親在她四歲時病逝了。
堆金積玉的42號聯排現在就住著她和老殷父女倆。
老殷常年不著家,她一個八歲的女娃子跟土財主一樣。
頭枕元寶,手摟金蟾,活脫脫一個守財小奴。
沒了父愛澆灌,她的每一步成長都緊密依賴於鄰居桑家的悉心照管。
細微到一頓餐食,一隻牙膏,一條毛巾。
殷天走在虹場路上,那街道幽幽靜靜,布滿水霧,光禿枝杈被狂風撩得金蛇狂舞。
盡頭黑黝黝,像隻烏暗的巨獸咧著大嘴蹲守食材上門。
殷天有次拉著桑國巍,“你看那像不像哥斯拉,咱一直走是不是能走到它肚子裏。”
桑國巍怎麼說的,他說她有病!桑國巍是桑家的小兒子,跟殷天光著腚一塊長大,算是發小。
殷天搖頭晃腦吃著茴香餡包子,懷裏抱著兩個鐵盒餛飩。
她死乞白賴沒拿老殷的那一份,反正她爸看上了張乙安,張阿姨多賢惠啊,橫豎餓不死他。
雨鞋“吱嘎吱嘎”響個不停。
她聽得心煩,甩著雨鞋蹦進一大水坑裏,這次沒“吱嘎”聲了,她咯咯直笑。
頭頂悶雷一炸。
驚得她一個趔趄,胳膊一哆嗦飯盒掉地。
蓋子和盒身分離,餛飩排著隊往水坑裏跳。
“娘個西皮!”殷天伸手去撈,滿掌濁水。
她愁眉苦臉地看著盒蓋在水麵晃晃悠悠地打轉。
右上角粘著聖鬥士貼紙,上麵歪歪扭扭寫著“桑國巍”。
當桑國巍飯盒落地的刹那,他本人在兩百米外的41號聯排二層,被莊鬱摁著腦袋狠狠砸向地麵。
這或許是一種詭秘的相互映襯。
桑國巍的臥室裏,放著重金屬搖滾樂,莊鬱卻平靜地哼著一種曲風截然相反的怪誕調子。
她聲音輕得像蚊蠅呢喃,卻能透過癲狂的搖滾,聲聲納入桑國巍耳中。
桑國巍尚有意識,倔強地瞪著她。
莊鬱笑,拿指頭戳他眉間,“小小年紀這麼倔,要吃苦頭的。”
桑國巍瞪得更凶。
莊鬱忙捂住他眼睛。
這目光太銳利,又太相似,能勾出她十幾年前的痛心事兒。
那是在小營口胡同盡頭的院落裏,七十多歲的祖母蹣跚著,高舉粗木拐杖,正揮打她母親何萍。
母親一邊哭一邊罵。
莊鬱從廚房衝進院子,頸部和腦袋纏著厚紗。
瘦瘦小小跟豆芽似的,一點不像10歲孩子。
“我…要走量刑。”她倔強地瞪著母親。
車禍謀殺了她父親,也謀殺了她的聲音。
“——量刑?”
母親慘笑“那樣的家庭你想走量刑?人家有錢!人家有權……別打了你個老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