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半怨冤(1 / 1)

月黑風高,北風呼呼地吹打著窗欞。室外悶頭雀的叫聲激越而雜蕪,似在催眠,又仿佛在攝人魂魄。這樣的夜晚,連小雲這樣乖張的現代人都感到幾分驚悚。今天好像是個特別的日子,雖然擁著香裘暖被,小雲輾轉反側卻難以入眠。屋脊上那盞高高的天窗,此時投下一些朦朧的斑點,仿佛鬼魅的眼睛,高低錯落,又如春日灩瀾的漣漪,在腦海仰或瞳孔中一點點放大、漫溯,人似乎就要湮沒在這無邊無際的汪洋中。雖然隔著厚厚的窗簾,窗外的葡萄樹依舊暗影扶蘇,宛如厲鬼的手臂,似要鉗住人的咽喉。依稀中,小雲聽到低低的嗚咽,如泣如訴,宛如遠古的洪荒,又像樓蘭的細語。

“嗚……嗚嗚嗚……”

是人,雖然隔了厚實的木板牆,小雲依然堅信自己的判斷。“是誰呢?半夜三更的,在如此清冷的冬夜,難道是幽靈或野人不成,他想起小時候自己的娘親講過的一個故事:說是很久以前,有一對姐妹倆,一次媽媽回娘家了,有一個成精的野人,半夜三更佯裝她們的母親來敲門,妹妹年幼,禁不住誘惑開了門,卻見媽媽頭巾蒙臉,屁股亦用布遮掩著,說是長了瘡。雖然聲音酷似,姐姐卻有些生疑;那怪物不坐板凳,卻喜愛坐在大甕上,尾巴在裏麵掃來掃去,姐妹倆問,那是什麼聲音呀!怪物說,傻孩子,那是風吹草動的聲音呀!臨到睡覺了,怪物說伢,你們哪個跟我睡一頭呀,妹妹嬌氣,便說我呀,我呀!半夜時分,姐姐聽到床邊傳來一陣奇怪的咯崩咯崩的聲音。姐問,媽,你在吃什麼呀?怪物說,我在吃枯豌豆呀!姐姐摸著一看,哪裏是枯豌豆,分明是我妹子的趾甲呀!姐姐氣的不行,要報仇了。她說媽我解手去了,便搭梯子爬到閣樓上。很久了,怪物吃完了妹妹不見了姐姐,便問,伢,你到哪去了。媽,我在閣樓上,姐姐告訴怪物。閣樓太高,怪物爬不上去,便問姐姐,伢,怎麼上去呀!姐姐便說我用繩子套頭,用鐮刀掛屁股上去的,怪物信以為真,姐姐便拉呀拉,終於將怪物殺死了。

想到這個故事,小雲有些毛骨悚然,卻亦佩服姐姐的勇氣。邪不壓正,古來如此,一切邪惡的東西終究會暴露在陽光下,遭人唾棄。生生死死,鬼與人本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人生苦短,幾十年後人便化作了鬼,過了奈河橋,喝下孟婆湯;即或化作煙雲,灰飛煙滅,即或投胎轉世,重新做人。鬼與人便這樣生生不息地繁衍著,他們墨守成規,和平共處。白天屬陽,是人的世界,晚上屬陰,便是鬼魅橫行。舊時的農耕社會,村莊與荒塚總是犬牙交錯,相得益彰。

小雲攝手攝腳地下了床,驀地拉開了窗戶,嗚咽聲嘎然而止,黑暗中一道白色的身影一閃而過,轉過天井便消逝了。小雲閂了窗戶,室內的蠟燭卻忽明忽暗地閃爍起來。

“真是見鬼了嗎?”忽然一陣困意襲來,小雲立時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夢中,小雲見到一個一襲白衣的女孩,白生生的臉被烏黑的秀發遮掩著,雖說站立著,卻看不到腳,這不是鬼嗎?小雲有些膽怯。

“少爺,”那女孩說話了,“我本是你家的丫環春香,前年中秋的晚上,因不慎在柴房撞見了管家劉樸和小姐的奶娘偷情的好事,被他們記恨在心,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們蒙了我的嘴,生生將我推到水井裏淹死了,可憐我現在還是孤魂野鬼,魂魄無法超生。你幫幫我呀!少爺。”

看著楚楚可憐的女子,小雲不由動了隱側之心。

“那我怎麼幫你呢?”小雲問。

女子說:“害我的劉樸命相硬,凶殺氣大,一直將我的魂魄罩在深井裏無法翻身,我動不了他,隻有將他的真身遷到別處,我才有重生之日……女子最後告訴小雲,劉樸殺死她後,將她的一件碎花襦裙埋在後院的牆跟下。她們一家人是從北方逃荒來的,還有一個弟弟和和爺爺住在桃花塢拾荒為生。”

“啊呀……啊呀”小雲驚悸地叫出聲來。醒來時,卻是南柯一夢。室外,陽光已經升得老高,溫煦的顏色穿過窗簾,碎碎地灑在地麵上。天窗上的日光更是疹人,白晃晃的光柱彙聚了熾熱的能量投射進來,無數的塵埃在光柱的海洋裏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