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南城戰場一片狼藉,坍塌的房屋成為連片的瓦礫堆,無論二十步寬的主幹道還是八步寬的胡同,全都塞滿了元軍武士殘缺不全的屍體,侵略者的汙血順著街道流淌,殘肢斷臂和破碎內髒在夏日陽光暴曬下,散發出一陣陣的惡臭。
戰果輝煌,整個南城被夷為平地的同時,忽必烈麾下十個萬人隊遭受了滅頂之災,據好事者統計,漢軍在此戰中發射炮彈、槍彈和手榴彈,共計使用了十九萬八千五百斤炸藥,步槍彈丸和炮彈預製破片則超過三十二萬六千斤,步兵前推、炮火跟隨大範圍轟炸的戰術被漢軍用到了極致,幾乎將北平南城從地圖上徹底抹平,也將駐紮於南城民居中的元軍送進了地獄。
狹窄的街巷、雜亂無章的布局、私搭亂建的違章建築,讓南城完全成為埋葬元軍騎兵的大泥潭,當漢軍炮火轟塌了部分房屋造成街巷堵塞之後,混亂更加突出,善於縱馬突擊、數日間奔襲千裏的蒙古鐵騎,完全陷入了泥潭,能夠逃出生天的不到十分之一,可以說,忽必烈麾下最後的精銳,上都路、應昌府、哈喇和林各大營駐軍,已在此戰中遭受了毀滅性打擊。
惟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忽必烈這個劊子手再一次從天羅地網中逃出,但沒有人能受到指責,因為一個千人隊從意料不到的位置向大漢皇帝的禦駕發起了猛攻,在追擊蒙古大汗還是保衛最高統帥的問題上,漢軍永遠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
當然,細細推求,剛才皇帝禦駕未免太靠前了一些,西麵行營下屬各軍將全部兵力投入追擊,以致禦駕隻有少量皇家衛隊保護,也有失策之處,最後,負責皇帝安危的蕭平驚惶之下磨動金底蒼龍旗,令所有部隊放棄追襲全力護駕,也未免太過高估敵人的戰鬥力,太過謹小慎微了。
所以當北平百姓歡慶再一次戰勝忽必烈從死亡和奴役的魔掌中掙脫,當東西兩大行營下屬各部隊為勝利會師而緊緊相擁的時候,陸軍司令陸猛接駕後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追究保安司副司長兼皇家衛隊隊長蕭平的責任。
“區區一個千人隊衝向禦駕,且不論衛隊中高手如雲、陳皇後天下無敵,即便救駕也應以靠近禦駕所在的金剛軍為主,兩三個步兵團就能完勝,何必令全軍回援?”
陸猛是楚風口中“最純粹的軍人”,事關軍國重事,他一點兒情麵也不給蕭平留,盡管蕭平作為錦田山幸存者,在大漢帝國的官員集團中基本上屬於匠戶係的分支,兩人大體上同屬一個陣營。
即便老實木訥如王大海,忠正清介如文天祥,也難免顧念幾分香火之情,於門生故舊間,不違原則的前提下總會留三分薄麵,這也是人之常情;滿朝文武之中,隻有陸猛這個一根筋的家夥,才會對分屬同一派係的同僚當麵提出指責。
蕭平看了看楚風,大漢皇帝的笑容略略有點兒尷尬,於是蕭平毫不猶豫的承認:“對,維護陛下安危係本官職責,不能預防險情於前,不能指揮若定在後,陷吾皇於險境,令擒拿忽必烈功虧一簣,本官有罪。”
自從被大漢皇帝從錦田山下的死人堆裏救出生天,蕭平就發誓此生永遠忠於楚風,陛下深謀遠慮,放走忽必烈必留有後手,漫說替皇上遮掩粉飾,便是性命不要也得守口如瓶!他舉拳於胸、彎腰鞠躬:“請陛下重重責罰,微臣甘願上軍事法庭!”
楚風撓撓頭皮,剛才正是他的密令,幹了一件一旦外傳必定引來無數唾罵,必定會喪盡軍心民氣,甚至有可能動搖大漢帝國之基本的事情,性質嚴重到會被腐儒在報紙上指著鼻子罵漢奸的地步。
放走忽必烈,這個華夏民族最可怕的敵人,雙手沾滿上千萬平民百姓的鮮血,瘋狂屠殺常州、興化、寧國、樊城等城市的劊子手!
決不可能解釋清楚,決不可能取得原諒,決不能有損大漢帝國和它的皇帝光複山河、再造華夏的光輝形象,所以也決不允許走漏一星半點內幕消息,來自各方麵的指責都必須由蕭平來扛。
為了最光輝的目標,卻不得不和魔鬼打交道,天步惟艱嗬!
楚風內心長歎一聲,此時再回護蕭平,已有可能引起有心人的懷疑了,而那件秘密絕對不能再讓另外的人知道……
“大漢帝國保安司副司長兼皇家衛隊隊長蕭平,先玩忽職守,置禦駕於險地,後舉止失措,以致包圍圈中的敵酋逃脫,已不適合繼續擔任現職,著革去皇家衛隊隊長一職,保安司副司長革職留任。罰俸三年,官降三級!”
楚風話音剛落,眾文武就嘶的一聲倒抽口涼氣,這處罰看起來不重,但革去皇家衛隊隊長職務的性質卻非常嚴重,這表明蕭平已經失去了皇帝本人的信任,而聖眷優隆、簡在帝心,是曆朝曆代做官最要緊的,有此一條,便是困坐囚籠也能東山再起,沒有這條,哪怕冠蓋京華也要黯然貶斥。
就連馬可.波羅、關漢卿、王恂這些文官,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蕭平。關漢卿更是暗自思忖,隻怕《大汗開國群英傳》某些涉及到蕭平的章節,得刪改刪改了——從落拓書生到紅得發紫的梨園第一人,關漢卿深知皇權魔杖的威力,點石成金不過是區區小事、便是說活死人肉白骨也不為過,所以他揣摩聖意的心思,難免熱切了點。
皇家衛隊的衛士們,紅著眼睛,眼睜睜的看著蕭平苦笑著將胸口的金質龍型徽章取下,雙手奉還給楚風——如果說頭等華夏重光徽章代表著軍人的至高榮譽,那麼皇家衛隊的金質龍型徽章則象徵著永不背叛、永遠忠誠的軍人魂,由皇帝本人親手賜予,每一位皇家衛隊的衛士都像對待眼睛一樣珍視它,奉還徽章,簡直比要了他們的命還難受。
“哼,枉費我一番心血!”楚風一把取過徽章,恨鐵不成鋼的低聲罵了句,聲音正好讓文武官員們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