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漢皇宮,剛剛從大洋洲歸來的楚風,召集二品以上官員,於大殿之上坐而論道,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華夏王朝數千年來治亂興替,要麼如宋、明、西晉亡於異族入侵,要麼如秦、漢、晚唐亡於土地兼並貧富分化,“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富家並州連縣,貧無立錐之地”,便是後一種情況的寫照。
科學技術,特別是火器的應用,給了農耕民族公平對抗漠北鐵騎的機會,隨著漢軍在戰場上的節節勝利,已全有長江之險,新的內河炮艦正在趕工建造,十二斤重炮列裝、軍一級編製定員……現在不是漢等著北元南侵,而是要主動北伐中原了,異族入侵的危險正在漸漸遠離華夏文明。
但江南各地見聞,卻讓楚風看到了另一種危險,即便是素稱富庶的蘇鬆常、杭嘉湖,如範文虎範家、葛明輝葛家、吳耀文吳家等江南巨室占據的土地跨州連縣,農民須向他們繳納高額地租,豐年辛苦所得僅能維持溫飽,災年就麵臨饑餓而死亡的威脅。
絲織業的發達,造就了蘇杭一帶大批機戶,然而機工所得微薄,僅能糊口而已,一旦東家生意有變他們必定遭到開革,就淪入赤貧境地,可謂朝不保夕。
均貧富?聽起來美妙,然而從陳勝吳廣到李闖王洪秀全,就從來沒有真正實現過,隨著財富特別是土地財富的集中,王朝也就從興盛走向衰落,華夏文明的成果便在這一次次的治亂興替中毀於內耗……
“那豈不是說,華夏永遠回不到夏商周三代盛世的軌道上了?”文天祥如是問。
儒家的終極夢想,就是回到三代盛世,孔夫子畢生追求“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便是希望抓住盛世的餘暉,雖然終其一生未能實現,卻成為了儒家弟子千年以降的最高追求。文天祥儒門宗師,自然一心祈盼大漢帝國能追貞觀、複文景,達到盛世輝煌,聽了楚風的分析,卻是大失所望,似乎自秦漢以後,盛世離人們越來越遠了?
楚風輕輕點著頭,“三代之前稱盛世,三代之後,無論西漢之文景、隋朝之開皇、大唐之貞觀,都隻能稱治世而不敢稱盛世,敢問文部長,是漢唐之世技術不如三代高妙,是漢唐開疆拓土不如三代遼闊,是漢唐之君王不如三代賢明?”
儒家經典中,所謂堯舜禹湯盛世,離燧人、有巢、神農並不遙遠,用火、建房、農耕都是剛剛起步,文天祥多曾見過商周鍾鼎銅器,知道那時候鋼鐵尚未普及,技術與後世比自然遠遠不及;若論疆域遼闊,則夏商之世有東夷西羌北狄南蠻尚未臣服,荊湘自楚子入周、吳越自泰伯開辟,都要在周朝時候了,若和西漢、大唐比幅員廣闊,那是差著十萬八千裏;要論君王賢明,漢文景、隋文帝、唐太宗,乃至前朝宋仁宗,未必趕不上商湯、周武。
然則為何孔子說三代盛世,之後便江河日下呢?難道孔子錯了?
若是十年前,文天祥斷斷不敢質疑孔聖人的說法,但新儒學昌盛,百家爭鳴,孔子也不再是永遠高高在上無法質疑的神聖,所以他心頭自然而然冒出這個想法。
文天祥這樣的正人君子,心頭有什麼想法,臉上便有什麼表情,絲毫瞞不過別人。楚風搖搖頭:“孔夫子論三代與後世,他的觀察結論決對沒錯,有一個根本性的問題,漢唐和大宋是遠遠趕不上三代的。但他老人家說克己複禮——恢複周禮就能達成盛世,我卻不敢苟同。”
大漢技術日新月異,國力蒸蒸日上,崇古之風漸消,今必勝於古的思想逐步深入人心,何況古籍中也說的分明,《韓非子.五矗》說“人民少而禽獸眾”,《禮記.禮運》說“茹毛飲血”,先民確實比後世野蠻落後,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楚風說漢唐有一點遠遠趕不上三代盛世,連趙筠在內,都有些不相信。
“看看地圖吧,禮記和春秋中多次提到過三代的疆域,我們可以把它大概畫出來。”楚風說著話,把軟鉛筆遞給了文天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