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這座遠東最宏偉的超級城市,在高宗南渡之初,人口就超過了一百萬,擁有完善的市政設施、公共廁所和下水道——兩百年後,倫敦還是“汙水橫流、臭氣熏天的垃圾堆”,而巴黎人口尚未超過三萬。
曾幾何時,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南渡君臣早已忘記了開封、燕雲、關中、河洛父老,尚在金、元鐵蹄之下含淚哀唱:“州橋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駕回。忍淚失聲詢使者:幾時真有六軍來?”
偏安江南的故宋君臣,罷斥了臨死猶在高呼“過河殺賊”的宗澤宗爺爺,冤殺了要“直搗黃龍、迎還二聖”的嶽武穆,排擠了“長劍倚天氣霧外”的韓世忠,閑置了書下“萬字平戎策”的辛棄疾……於是百年之後,開封父老沒有盼到北伐中原的六軍王師,臨安百姓卻等來了長驅大進的蒙元韃虜。
現在,故宋行在臨安就在投降北元的漢奸、兩浙大都督範文虎控製之下,雖然兩浙軍兔子不吃窩邊草,還沒喪心病狂到對家鄉父老使出侵略如火的手段,可自打江寧提舉常平大使設置之後,對蘇鬆常、杭嘉湖富庶地區的搜刮日甚一日,最初被盧世榮整肅吏治蒙騙,甚而替他鼓掌叫好的寒門士子,此時也傻了眼:盧世榮刮完貪官汙吏、富商大族之後,榮升中書參知政事主理朝廷財政,新任提舉常平大使色目人桑哥到任,富商大族已被前任搜刮一空,再幹下去就是逼兩浙軍造反了,可朝廷鑄造金銀幣需要大量金銀北運,自然就隻能增加榨稅、絲稅、鹽稅、瓷稅,不管是景德鎮的瓷工還是蘇杭一帶的機戶,負擔加重了幾倍,鹽價高漲更是讓貧困百姓苦不堪言。
蒙元這個野蠻的怪獸,終於露出了它猙獰的真麵目,不管整肅吏治還是打擊豪強,最終目的都是搜刮民財,而它統治之下的民人百姓,無論貧富都是它搜刮的對象。
重重黑幕之下,大漢成了唯一的希望,不收糧稅、隻收一成商稅的大漢,“想漢王、迎漢王,漢王來了不納糧”的童謠傳遍大江南北,所以此時此刻杭州城內外的父老鄉親,也像百年來開封百姓那樣問著這樣一個問題:“幾時真有六軍來?”
茶樓酒肆中,總會有人壓低了聲音,卻壓抑不了心頭的歡喜,避開範家軍的耳目神神秘秘的告訴百姓:“大漢天兵就要到了,他們光複了南昌、光複了福州,很快,他們就會到這裏來!”
“最後的勝利者到底是漢軍還是伯顏丞相?老夫的頭顱還能在脖子上停留多久?”兩浙大都督範文虎這樣問師爺。
同樣身為大漢奸的北元福州路安撫使王積翁城破身死,頭懸福州西門,消息傳到杭州,範文虎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要知道王積翁在大漢帝國公布的戰犯名錄上僅僅排在第五十八位,而他範大都督則高踞十五位!
漢軍來了討不了好,元兵來了呢?忽必烈設提舉常平大使,早對江南財賦這塊流著油的肥肉垂涎三尺了,況且重文輕武杯酒釋兵權的宋太祖尚且曉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以搶劫和屠殺起家的蒙元忽必烈,倒能放任範家軍獨霸兩浙?
是必須有個決斷了!
紹興師爺、範府高參沈育德仔細打量著主人的臉色,待範文虎兩腮肌肉微微抽搐、顯出毅然決然的神情,他才揣摩著範大都督的心思,探詢著道:“上次漢使之來,大都督定下以拖待變的策略,不過以學生愚見,現在似乎不容易拖下去了呀!伯顏丞相八萬虎狼之師,咱們兩浙軍二十萬人,連他三個萬人隊都頂不住;大漢第一軍一戰而下福州,設若福州換成杭州,隻怕咱們也不能比王積翁堅持更久。”
說的是啊,範家軍若是能頂得住伯顏麾下能征慣戰的虎狼之師,當年也不會叛宋降元了,可漢軍的戰鬥力,畢竟從來沒有麵對麵的交過手,耳聽為虛嘛,範文虎還有些兒疑慮,他猶豫著問道:“沈師爺,漢使所言,和那幾個福州潰兵說的,有沒有出入?漢軍一天之內就攻下了兩萬新附軍固守的堅城福州?”
沈育德苦笑道:“啟稟東翁,事實上,他們花的時間還不到一天。”
範文虎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叫道:“當年伯顏丞相取襄樊,尚且花了三個月,難道漢軍一個白天就拿下了福州?”
“嗯,其實沒有用上一個白天。”
“一個上午嗎?”範文虎的聲音開始顫抖。
“巳時末攻城,午時初城破,午時二刻王積翁頭懸城門!”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從客廳門口傳來,秘密宿於範府的漢使,已經官服袍帶肅然而來。
一刻鍾拿下福州!範文虎的心,頓時沉入了深淵,他知道,自己再沒有和大漢討價還價的本錢了,範家軍虎踞兩浙雄視天下的日子,已經走到了盡頭。
“範文虎、呂師夔都向咱們請降,我大漢皇帝握乾秉坤深體天道,正所謂得道多助,北元忽必烈倒行逆施,眾叛親離,果然失道寡助!”南昌皇帝行營,帝國新任江浙總督文天祥引經據典,拍案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