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傷逝(3 / 3)

“父親大人親啟:

女兒自嫁入毫州林西王村林家後,秉持本分,孝敬公婆,哪像天不如人願,武德五年夏,竇建德亂兵襲擊林西王村,吾家滿門被劫殺,女兒未能為夫家留下半分骨血,甚是慚愧,亂兵劫殺之際,吾兄武修原回鄉探訪,本欲捎些錢糧接濟吾家,正好途經吾家,女兒原不能獨活,卻幸得兄長舍身相救,兄長英雄了得,救了女兒後,又去救村民,哪想那亂兵殘暴異常,兄長寡不敵眾,已當場身亡,賊寇去後,兄長親隨後至,見兄長身亡,慌亂不已,女兒細細問後得知,兄長回鄉時已立下軍令狀,如不能按期歸陣,將以逃兵論處,女兒出嫁後,深知父親孤苦,父親口糧全靠兄長從軍所得,如今兄長身故,女兒孤身一人,又惹下如此大禍,萬死不能報答兄長,思前想後,女兒扮了男兒身,謊稱兄長族弟,替兄從軍,以補兄長空缺,女兒從軍後立下此份書信,如幸能安然回鄉,必親自向父親負荊請罪,如父親見此書信,則吾必已身亡,請父親萬萬保重!

不孝女兒武秀平拜上!”

木蘭看完大驚,衝到棺木邊上,撫住後急忙喝道:“快打開棺木!”

那兵士連忙勸阻:“嫂子萬萬不可,武校尉身亡已逾二十餘日,得軍中主薄特許,方以棺木收殮,準以回鄉安葬,如屍身暴露,恐流出瘟疫。”

其他兵士也衝過來阻擋。

“誰敢攔我?”木蘭一把掏出校尉令牌,怒喝道:“快快打開!”

那領頭兵士一看是北軍校尉印信,哪有半分假冒,愕然不已,又不敢衝撞上級,隻好向左右吩咐道:“打開——打開!”

眾兵士吆喝著撬了棺木蓋板,木蘭低頭往棺木中一看,那一張蒼白的臉,雖飽經風霜,依稀帶著秀氣和稚嫩,不是武秀平又是誰?木蘭深吸一口氣,隻覺頭痛欲裂,秀平當年才十五歲啊,怎麼就是天妒紅顏。木蘭雙手緊摁頭顱,痛不欲生,這時天空昏暗,電閃雷鳴,雨下得越來越大了,雷聲遮住了的木蘭的哭喊,雨水從她的頭上翻滾而下,摻合著淚水,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都是一樣的苦澀難熬。

那領頭軍士見狀,急忙上前安慰道:“嫂子,請節哀,武校尉當年在馬邑救了我等的性命,眾位兄弟深感大恩,將來府上有何難處,我等會一一照拂的。”

“馬邑?”木蘭愕然,轉頭急問:“胡大恩部馬邑之圍?”

那軍士有些驚訝,似問似答的說道:“嫂子也知道?武校尉當年探親回來後,就辭了將軍親兵之職,到前軍領了我等眾位兄弟作先鋒,胡將軍馬邑之圍時,我等正被突厥十萬大軍所圍困,整整三個月,我等缺衣少糧,突圍時幸得校尉勇武,領我等從神婆山清泉崖殺出,方能活下我等性命,校尉如我等再生父母,怎能不感激?”

那軍士又繼續說道:“武校尉領我等突圍之後,就整入了徐世勣將軍的西軍,我等也深感痛心,校尉如此勇武,百戰都能生還,卻逃不過上個月的最後一役...........”

木蘭沉默不語,回頭朝著遠遠的北方望去,此刻,風雨大作,天地一片灰暗,她的思緒穿過天地間蒙蒙的雨霧,穿過北方平原,穿過河流,穿過崇山峻嶺,穿過夏州和代州,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那神婆山下。

“胡大恩部已成孤軍,木蘭快走,快快回報軍門!”寇仲呐喊依稀在耳邊回響。

“你——一個人逃吧——逃得快些——記住——你的命是——我的!”寇仲慘然笑道,墜下馬去。

木蘭被捆在馬背之上,向著與馬邑相反的方向奮命奔馳,就為了那九品陪戎校尉軍銜,那二十兩銀錢,那五匹布帛......那給老父養老的府兵口糧......

而離她越來越遠的馬邑卻深陷重圍,木蘭仿佛能在馬邑的殘垣斷壁之間看見一個孤獨的女子,那女子衣甲殘破,無依無靠,周身屍橫遍野,卻心若磐石,正毫不猶豫的舉起戰刀與凶悍的突厥蠻子肉搏......肉搏....她長發亂舞..渾身浴血......

“秀平——”

一聲撕心裂肺的呐喊。

都消逝在戰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