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我看這田朔(田家堡主君)額窄腮陷,印堂陰仄,不似磊落之人,與他冠冕堂皇的說辭絲毫不襯。況且此人作態太過,大忠似奸,敦厚熱情近乎偽匿了。”程少宮道。
霍不疑點頭道︰“不錯。除非別有隱情,否則自家堡壘被地方官吏說搜就搜,還笑臉相迎,若天底下的豪強大族都這麼好說話,如今也不會因為抗拒度田令而烽煙四起了。”
樓愣愣道︰“難道李家反而是無辜的?”他忍不住摸摸險些被惡犬咬到的手臂。
程少宮神情鄭重︰“其實,我覺得李闊(李家堡主人)也很是奇怪。這人叫囂起來不可一世,簡直狂悖不堪。他牢騷梁州牧幾句也就算了,竟連陛下和朝廷的政令都罵了——難道他不怕日後事態平息,朝廷跟他秋後算帳?”
少商摸摸發涼的後頸︰“可是,李家堡的地形我看過了啊,不但四麵平坦,無遮無蔽,而且鄰近本郡最大的一處集市。袁慎出門時少說帶了兩百名侍衛,就算他糊塗,他身邊的家將也知道不能讓所有人都進入屋堡,容易被人關門打狗。可若是有一部分人在外麵,真廝殺打鬥起來,附近的百姓怎會毫無察覺?”
話說到這裏,似乎進了死胡同,三人一齊去看霍不疑。
霍不疑絲毫不為所動,語氣平靜道︰“既然田家願意讓我們搜,我們就去搜上一搜。”
事不宜遲,霍不疑即刻就率軍出城,程氏兄妹隨同,原本他們打算讓樓留下看守縣城,何昭君卻堅持讓丈夫跟去,還將何氏部曲分出一半隨從。她堅定道︰“縣城有我呢,我會緊閉城門,小心戒備的,你去忙大事。”
少商知其用意,若樓能在太子跟前刷上一波功勞值,以後前程就會順當許多。她笑道︰“你當年連外放都不肯讓阿去,如今倒狠得下心了。”
何昭君嘆道︰“人總是要長大的,以前有家族父兄庇護,什麼都能任性著來,如今不一樣了,我們得為孩兒們多想想。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啊。”
少商不無感慨,嘴上卻戲謔道︰“這才生了一個兒子就口口聲聲‘孩兒們’了?安成君您想的可真遠。”
何昭君白眼道︰“這不還有你嘛。有你在,阿出不了事!”
少商再度敗下陣來——有句話說的好,口齒再犀利的大姑娘也別和嫁了人的小媳婦耍嘴皮子,古人誠不欺我也。
當日晌午啟程,途中經過幾座安詳和煦的村莊,幹燥馨香的秋日陽光下,成熟的金色莊稼形成燦爛喜悅的麥浪,一望無際,看的人神清氣爽。霍程一行人不願叨擾忙碌收割的農人,當夜在外頭紮營歇息一宿,次日清晨便到達田家屋堡附近了。
望著屋堡外圍一匝茂密蔭蔽的樹林,樹木高矮粗細不一,像是不同年份栽種的。霍不疑在馬鞍上舉手輕揮,便如臂使指,軍隊齊齊停步,而後下馬步行。少商牽著已然十分高大的小花馬,走在數人合抱的參天巨木中,時不時用手掌去感受粗糙遒勁的樹皮,嘆道︰“這林子裏有些樹,怕有上百年的光陰了吧。”
她看向霍不疑,“就這麼進來妥當麼?不會也被誘入陷阱中一杓燴了吧。”這樣綿密參天的樹林,簡直是個天然的隔絕層,裏麵廝殺的多麼喧鬧外麵都聽不見了。
霍不疑牽馬過來,耐心道︰“袁慎才兩百來人,自然能被一網打盡。我帶了五百精兵,加上你和阿的人,少說也有七八百,這片林子再茂密也裝不下我們。”
少商心定了些,又問︰“誒,你說呀,袁慎他們真的是在這裏出的事麼。”
“不好說,得細細勘察才能知道。總之,我覺得這裏不大對勁。”
少商低頭往前走,忽道︰“你怎不將我留在縣城裏與何昭君作伴呢?這裏既然如此凶險,你居然答應帶我來。”
霍不疑唇角輕輕揚起,調侃道︰“你在水邊,說不定會巨浪滔天,你在山邊,保不準要山崩地陷,你在天邊,也不知不周山會不會再倒一回。我對你不大放心,還是待在我身邊安穩些。”
少商輕聲道︰“不過你總不能一輩子帶著我吧。”
霍不疑倏然停步,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少商回視,然後兩人同時轉頭。
田氏屋堡建的雄奇偉岸,三四丈高的拱形城門緩緩向裏洞開時,少商宛若進入一座腹部中空的陰森山洞,空曠陰冷,夾雜著令人不快的潮濕氣息。
眾人進去時,田家正在舉行一場奇異的祭祀儀式。
寬廣的圓形平台上舞動著七八名身係彩絛的巫士,他們或舉鈴杖,或拍手鼓,披頭散發,手舞足蹈,圍著一頭通體漆黑的雄健公牛不斷旋轉顛步齊聲吟唱,另有四名赤袒上身手持尖刀的壯夫按照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侯立在旁。
體型巨大的漆黑色公牛發出低沉怒吼,震的耳膜嗡嗡作響,肌肉健碩的四肢不斷掙紮,然而數條手腕粗細的鐵鏈將它牢牢捆縛在高高的石台上。
牛頭正麵跪坐著一名年輕男子,正是田氏家主田朔,隻見他身著一襲白衣,雙手向天抬伸,隨著巫士的吟唱舞蹈喃喃念叨著什麼。
吟唱舞蹈愈發激烈,幾名巫士臉色紅似滴血,舉止瘋癲若狂,口中吟誦的咒詞也愈加迅速激烈,宛如弓弦被越拉越緊幾近崩斷,其中一名最老邁的巫士忽厲聲高喊一聲‘起’,猶如利刃戳破沉晦的午夜,四名壯漢同時出刀直插公牛腹部,筆直劃破堅實的公牛骨肉。
那公牛發出驚人的高昂悲鳴,四肢猛踢,奮力掙紮,鮮紅的熱血如利劍般激射出來,濺了周圍的巫士們一頭一臉。四名刀手滿身鮮血,便似最冷血的屠夫,手法嫻熟的迅速劃刀,然後每人都從牛腹中剖出一樣東西,分別是心、肝、脾、肺。
這種古老而血腥的祭祀讓少商既不忍又驚懼,不由得後退兩步。
四名年輕巫以金盤分別捧起這四樣公牛髒器,跟著那名年老的巫士來到田朔麵前。
年老巫士伸出枯瘦幹癟的右手,拿起那顆猶自跳動的公牛心髒在田碩額頭上一抹,隨後是牛肝抹右頰,牛脾抹左頰,牛肺抹下頜。鮮血淋灕的髒器還蠕動著蒙蒙熱氣,周圍的姬妾婢女們不忍直視,田碩卻閉目微笑,仿佛十分享受。
最後,那年老巫士細細看了那布滿獸血的瘦削麵龐幾遍,咧嘴笑出黑黃斑駁的牙齒︰“……家主放心,蒼天有應,你此願必能達成。”
青石廣場內彌漫著濃烈血腥的氣息,少商有些受不住,霍不疑原本正盯著四周的田氏家丁看,察覺女孩身形不穩,便伸手攬她在自己身側。
儀式結束,眾人被請去花廳歇息,待田朔沐浴更衣出來時,程少宮已經不耐煩的繞廳溜達起來了。樓上前向田朔表明此行來意,然而神色訕訕,顯然修行還不夠。程少宮就天賦異稟多了,厚顏無恥的表示‘主要是因為主家您盛情難卻,是以我們就真的來搜了’。
年輕的田氏家主並不如程少宮說的那樣相貌不堪,撇去氣色陰沉難明,單論五官相貌稱得上俊秀精致。他聽清要求,居然很爽快的右手一抬︰“久仰霍侯大名,如雷貫耳。如今有幸略盡綿薄之力,何敢不從,諸位請便。”說著,還吩咐家僕讓姬妾家眷都到外麵庭院中稍待,不許阻礙了搜查。
霍不疑麵無表情的抱了抱拳,懶得跟這人 率裁矗 苯恿熗私 坑 一行四下搜查去了,留下程氏兄妹與大隊侍衛在花廳等待。
田朔似乎對此毫無意見,微笑著擺出‘悉聽尊便’的模樣,安然端坐原處。
等了一個多時辰,田朔第三次讓家僕奉上新食案,殷勤的請程氏兄妹繼續用點心酒水。
程少宮忍不住問道︰“敢問之前家主所行的祭祀儀式,莫非是仿照先秦典籍所記載的,以生靈為祭,懇求心願得償?”
田朔眸光閃動︰“程公子博聞廣記,說的一點不錯。”
“那典籍可在?”程少宮心癢難耐。
田朔笑了笑,隨即讓家僕送上一卷古舊的竹簡,程少宮迫不及待的翻閱起來。
田朔看了眼坐在窗邊沉默不語的女孩,雪膚花貌,氣意自在,比秋光更是明媚舒展,他毫不掩飾的露出鑒賞之意,微笑著走過去︰“在下雖身在鄉野,但程娘子侍奉淮安王太後多年,不但秀外慧中,更是都城中數一數二的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少商抬了下眼皮︰“好說好說。不過田公子不是該問,我一介小小女子,無官無職,今日憑什麼跟著來搜查貴地?”
田朔笑道︰“程娘子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
“那太好了,這事解釋起來頗是麻煩,我就不說了。”少商道,“小女子另有一問,田公子想說就說,不想說就別說了。”
田朔一愣,隨即道︰“程娘子但問無妨。”
少商道︰“適才那場祭祀,公子求的是何心願?”
田朔眼神一閃︰“既然是心願,就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程娘子以為如何?”他壓低聲音,眼中流露出貪婪之色,然後身體前傾靠近,原以為女孩會羞澀的後退些許,誰知女孩紋絲不動,神色冷漠的看著他。
少商厭惡這人的眼神,冷冷道︰“不以為如何,我從不曾將成敗寄托在一頭牛身上。”
田朔冷下臉色︰“其實若按著典籍記載,獻祭的本不該是頭牛。”
“那該獻祭什麼。”
“人乃萬物之靈,自然該獻祭人牲!”田朔眼中現出殘忍興奮的血絲,“可惜朝廷早已嚴令禁止人牲了。”
少商輕笑出聲︰“人牲也罷,獸牲也罷,總之都是拜求神仙靈鬼庇佑。我自小到大隻學會一個道理,固然成事在天,但謀事在人!田公子,你若心中有願望,別一門心思的求神問靈,也該自己使使力氣籌謀一二啊。”
田朔冷聲道︰“程娘子怎知我不曾籌謀。”
“敢問田公子做了何等籌謀?”
田朔喉結滾動,尖細的牙齒咬著極薄的嘴唇。他最終還是沒接這話茬,換言道︰“……適才那位老巫士也看了看程娘子的麵向,娘子可知老巫士說了什麼?”
少商冷漠道︰“說了什麼。”
田朔緩緩湊近女孩,低聲道︰“他說,娘子乃豐饒多產子嗣繁茂的麵相,將來嫁人生子,便如破土開耕,沃野千裏……”
少商眼皮一抽,她這是又被調戲了?果然小白花長相就是容易招蒼蠅。
她甜甜一笑︰“我以為田公子此時不該對我言語輕佻。”
田朔語氣浪蕩︰“程娘子莫不是羞惱了?”
“如今百廢待興,陛下幾次下令各州縣鼓勵開墾,繁衍生息,這耕牛尤其禁殺……田公子,你適才殺的那頭牛,異常健碩壯實,怕是能抵五六個壯勞力吧。若是誰去梁州牧處告上一狀,也不知田公子會否惹上官司?”少商笑眯眯的。
田朔臉色一沉,露出程少宮所說的‘陰仄’氣質︰“那不是耕牛,是公牛!”
“套上犁頭,未必不能耕地吧。”
“區區小事,我看哪個會來尋我晦氣!”
“天底下,除了欺君罔上殺人越貨這等絕不容赦的大罪,多數事情都是可大可小的。若我去向皇後娘娘哭訴一頓,田公子以為你殺牛算大事還是算小事呢?”
田朔差點跳起來,吼道︰“你服侍的淮安王太後是宣氏廢後,如今的皇後姓越。你在她跟前未必說得上話吧!”
少商一抖寬大的袍袖,掏出一枚小巧玲瓏的精致銅符,上頭以金絲紋路嵌出‘長秋’二字︰“這是我出門前越皇後給我的。調動兵馬糧草不行,不過在驛站和諸位州牧處騙吃騙喝還是不難的。”
——其實越皇後的原話更令人頭暈眼花,她眼見陪伴自己幾十年的老宮令日漸年邁體弱,就問即將出遠門的少商‘若是還不想嫁人不妨來給我做幾年宮令’,將盼養子成婚生子盼到眼冒綠光的皇老伯險些嚇的腰間椎盤突出。
田朔麵色陰沉,忽的一笑︰“就算是我錯了,我認罰便是,難道朝廷還會因為一頭公牛,誅我全族不成?”
少商微微吃驚,這貨居然這麼容易認慫了?於是她再接再厲,刻意無禮道︰“我外大母七子一女,我阿母隨夫出征亦養下四子一女,我多子多福還用得著巫士來說!我說田公子你的錢財也太好騙了,怪不得我聽說南來北往的巫士都愛往田氏屋堡來呢!”
程少宮聽見笑聲抬起頭來,也不知胞妹說了什麼,隻見適才一派淡定瀟灑的田朔如今被氣的渾身發抖,雙拳緊握,似乎在苦苦忍耐。
搜查了足足兩個多時辰,霍不疑與樓無功而返,田朔似是被氣的不輕,連午飯都沒挽留就開門送客了,一行人隻好多費大半個時辰走出田家屋堡外的樹林,在一處風景不錯的開闊原野中埋鍋造飯。
在帳篷中嚼著粗糲無味的食物,程少宮不由得嘆息︰“你究竟說了什麼,把田朔氣成那樣!好歹用過午膳再出來啊。”
“阿兄倒不怕飯中有毒?”少商白了胞兄一眼,轉頭問霍不疑,“你打發阿去哪兒了?”
霍不疑道︰“我讓他去李家堡再問一回,究竟讓不讓我們搜?若是不讓,就得動手了。”他說的語氣平淡,但其中隱含的殺伐之氣將程氏兄妹嚇了一跳。
少商結巴道︰“你們真的什麼都沒搜出來麼?”
霍不疑一臉凝重︰“就像事先清理過了,比紀老兒的廷尉府還幹淨。袁慎一行兩百來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並非細碎角落可藏匿。後來我又派人四下摸了一遍機關密道,一概沒有。”
少商皺眉︰“莫非田家真的與袁慎失蹤沒有關係麼?”
霍不疑駐箸在碗中,含笑道︰“你以為田氏有無可疑。”
“有。”少商毫不遲疑,霍不疑問緣由,她道,“適才田朔那廝調戲我,說我沃野千裏……”
“什麼?”霍不疑斂起笑臉,“他居然說了這等話!”
“別急別急,我沒有吃虧,都討回來了!”少商連忙擺手,“不但如此,我還刻意激怒田朔。三兄,你看田朔是個肯忍氣吞聲的人麼?”
程少宮咽下食物︰“當然不是!這人看的就是睚眥必報,度量狹窄。”
“不錯。適才我嘲諷他容易被巫士欺瞞,還說更加無禮的話——我說,巫士騙你田公子的錢一點也不難,端看適才在祭場中,您姬妾眾多卻連一個幼童都不見,顯然您是子嗣艱難,話說您就沒找個了得的相士看看,是不是您命中有坎,兒女緣薄啊……”
霍不疑麵色稍霽,程少宮卻聽不下去︰“你這話也太過了。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尤其子嗣承續這種天大之事。”
“對呀,我知道我過了,不過我是有意的。”少商兩眼放光,“任誰來評理,都會說我言語不當,欺人太甚。我原以為田朔起碼要找阿兄與霍大人理論,誰知,他竟然忍了下去!這不是很詭異麼?”原本田朔當她皮薄肉嫩好欺負,就來討些口頭便宜,誰知一口咬下差點崩了牙,他反而隱忍不發了。
“不錯。雖然我與阿什麼都沒搜到,但田家詭奇之處卻愈發明顯。”霍不疑點頭,“你們察覺沒?在田家屋堡內的家丁護衛多是些老邁孱弱之輩。”
少商一愣,回想起來︰“誒,還真是啊。那麼大一座屋堡,不論是護衛主家還是震懾鄉裏,少說也得有上百壯丁吧。”
“昨日向鄰近田氏屋堡的村落討水喝時,我觀那些農人對田家甚是敬畏,我就不信姓田的是‘以德服人’。”霍不疑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田朔哪來的‘德’,缺德還來不及呢。”少商一哂,隨即正色道,“那麼他屋堡裏的那些壯丁都去哪兒了?嗯,果然是不妥。”
程少宮叼著箸尖,斜乜著眼︰“我早說了田朔不妥,不用你倆這樣斟酌來斟酌去,看田朔的麵相我就知道他不妥了!”
少商與霍不疑一齊看他。
未時初刻,霍程一行在四野開闊的李家屋堡前與樓彙合。樓進帳後,為難道︰“李闊抵死不肯開門,還站在城頭破口大罵,言語間…言語間對朝廷甚是不敬…”
霍不疑放下輿圖卷冊,輕描淡寫道︰“那就不用多說了,動手吧。”
少商聞言,獻寶般的讓人將僅剩的幾箱火器抬了上來,嘴裏念叨著︰“人最要緊,多用火攻,少些傷亡……”因是用於攻城,是以這兩日她趕製的多是爆裂效果好的火器,這回她不吝成本,其中幾枚轟天雷尤其威武雄壯。
霍不疑走過去,在箱中撿了幾枚翻看,笑了下︰“還是省著點,不要全用完。”
他單手負背走出帳篷,白皙修長的手指指向前方的屋堡︰“這座屋堡是用巨石壘成,你的火器真能炸開麼?”
少商隨站一旁,自信道︰“石頭與石頭也不一樣,有些石塊堅實不可撼動,有些石塊則鬆垮易碎。我看過那石牆了,放心,一準炸的開!”
霍不疑看她麵如凝脂,臉頰鼓鼓的甚是可愛,忽的親了她一口,低聲道︰“等以後我們家建屋堡了,要挑最好的石頭!”
少商捂著紅撲撲的臉蛋,顧左右言道︰“以後若是你西北有戰事,也能用這些火器。”
霍不疑卻搖搖頭︰“這火器燒起來太厲害,若是真燎了草原,那些尋常牧人與西北遺部之後如何活的下去。寧可苦戰一番,也不能破這個例。”
少商眼楮一亮,她的心上人既驍勇善戰,又心地仁厚,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人。她踮腳去抱他的脖子,在他弧形優美的頜下用力親了一口。
霍不疑心頭柔軟,凝視女孩的雙眸中似有星光流動。
……
一聲劇烈的炸響揭開了這場小型攻城戰的序幕,豫州鄉野何曾見過這等驚天動地的場麵,城頭上的李家守兵當即嚇癱了一半。
霍不疑麾下將士訓練有素,分作四組,一組夾雜在震人心魄的炸裂聲響與火光煙霧中搶上城頭,一組用新製的攻城錘砸開屋堡大門,再組成一個個方形盾陣護住頭臉殺入屋堡,另兩組輪流替換。
未時末開始攻城,打到一半,受命去報信的梁邱飛和帶著借兵的張擅都回來了,於是攻勢更猛。如此廝殺直至天色昏黃,李氏屋堡即被攻破。
程少宮籠著雙手,施施然的站在後頭觀賞︰“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其陰,動如雷霆……當是厲害,厲害啊!”
少商好氣又好笑︰“三兄也是跟著雙親一路征殺下來的,你避戰火如針紮,以前在外頭那些年你都是怎麼過來的?”
程少宮辯駁︰“我並非避忌戰火,而是聽了霍侯的吩咐看住你,不讓你亂跑。”
“若沒他的吩咐,三兄就會上陣殺敵了麼?我看見阿都受傷了,哎呀好像是胳膊,他們回來了回來了!”少商指著遠方,踮著腳尖奮力張望。
“……,為兄勸你一句。為了樓好,你盡量少關懷他。”
“阿兄又來了,霍大人說已然不介懷了。”
“男人嘴裏的話你也敢信?!”
少商摸摸腦袋,難得聽話的沒去理樓,而是一頭紮進霍不疑血跡斑駁的衣袖中,絮絮叨叨問可有哪裏受傷,哪裏不適,霍不疑果然歡喜的不行。
等到徹底清理屋堡內的抵抗,霍不疑才允許少商騎馬進去,四處守衛的將士們舉著盤旋如火龍般的火把,將黑憧憧的屋堡照的光明透亮。
少商有些緊張,若這裏再找不到袁慎,那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