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內, 霍樓二人與程氏兄妹圍站於榻旁注視臥於其上的傷者, 四人神色各異。
“……這人是第五成吧。”程少宮既疑又怯,“並非我眼拙吧。”
少商道︰“阿兄沒看錯,就是第五成。”雖麵孔腫脹的好像發豬肉, 但確是本尊沒錯。
——是第五成才麻煩!程少宮頭大如鬥︰“我若記的不錯, 第五成是與……”他瞥了眼霍不疑, “是與袁慎一道離開都城的吧。”
霍不疑沉吟片刻, 問道︰“阿, 你說說來龍去脈。”
樓心知事情不妙, 連忙道︰“五六日前, 我照例去巡查周邊鄉野,途徑東麵一座小山時, 家丁在山腳下發現這人。因他衣著不俗,雙手有常年握持刀劍的老繭,我想其中必有隱情, 於是將他帶回府邸療傷。誰知他傷重異常, 身上摔的血肉模糊不說,還一直昏迷不醒。我換了好幾位擅長外傷的醫士, 還有從鄰縣來的名醫, 卻始終也不見好, 隻偶爾聽他迷迷糊糊的喊著‘快去報信’什麼的。除此之外,我們全不知道他的底細。”
“東麵小山?是雞鳴山麼。”霍不疑問道。
樓稱是。
程少宮大是感慨︰“不想第五成這樣的絕世高手竟在此處摔落山崖!”
“早叫阿兄一道去勘察了,不然也不會說出這等話來。”少商沒好氣道,“那雞鳴山比咱家後院的小山坡高不了多少, 別說第五成了,就是阿築與謳兒也摔不下來!”
程少宮摸摸的腦門︰“對了,霍侯手下不是有能人能從蛛絲馬跡中斷出行蹤線索麼?不如請樓縣令拿出第五大俠當日所穿衣物,讓霍侯麾下斥候看看。”
少商皮笑肉不笑︰“阿兄真有智才。”
霍不疑笑笑——樓自小就好客熱情,殷勤備至。
不等程少宮自得而笑,樓果然尷尬道︰“那……什麼,這位大俠入府當日,家僕已將他換下的破爛髒衣清都漿洗縫補好了。”
程少宮無語。
霍不疑搖搖頭,抬臂折起自己兩邊袖口,俯身去檢查第五成的傷勢,從脖頸到前胸,再到兩邊臂膀,尤其是第五成的一雙鐵掌更是傷痕累累——白皙的指尖一一觸及暗紅色傷口,還有布滿細碎傷痕的虎掌,他細細查驗,神情愈發凝重。
“如何如何?”少商被古板的胞兄攔在床榻兩步開外,隻好吊著脖子追問。
霍不疑放下衣袖,沉聲道︰“第五成身上的傷看似墜崖所致,實則在嶙峋山石中翻爬滾落時留下的。在這些傷勢之下,還有彎曲的銳利鋒刃所致傷痕……”他指著一處隱沒於大片血瘢下的隱約扭曲,眉心緊縮,“我等怕是得去拜訪那兩座屋堡了。”
“第五大俠是從那兩座屋堡中逃出的麼?何以見得。”樓脫口而出,隨即覺悟道,“兄長,我並非有意置疑您。”
程少宮陰陽怪氣道︰“你雖然嘴上說無意置疑,心中置疑也是一樣的。”
樓哪有這份口舌伶俐的本事,當即漲紅了臉。
少商大怒︰“三兄胡扯什麼,阿不過隨口一說,犯得著亂扣罪名麼!”
少宮笑而不語,少商察覺到霍不疑飛快瞟來一眼,深吸一口氣︰“我的意思是,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第一,以第五成傷勢之重,應是無法長途奔逃,那麼害他之人就在周遭一帶。第二,這裏地勢平坦,方圓百裏之內,隻有那兩處屋堡周圍覆有尖利崎嶇的山石,以做禦敵之用。第三,第五成武藝高強,憑他的身手,能在重重精銳包圍下傷到朝廷大將的,若隻是尋常地界,如何能困住他?”
樓哦了一聲︰“原來如此,那麼的確這兩處屋堡最為可疑了……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是好?”他踟躇了下,“我到底是縣令,就這麼上門去問問也無妨。”
少商直覺的反對︰“這種蓄有私兵的當地望族,哪能你說搜就搜,況且其中必有一家是毫無相幹的。阿你貿然得罪了人,以後可怎麼在當地辦事啊。依我看來,不如差人去找郡太守要一函手令。”
程少宮笑出聲來︰“少商你可想好了,救人刻不容緩,此去安國郡治所,來回少說四五日,沒準就差這麼一時半刻,袁慎就沒了性命。”
少商轉頭︰“阿你還是立刻上門吧,救命要緊。”
樓︰……
霍不疑莞爾,始終緊鎖的眉心鬆開些許。他道︰“也不必如此為難。阿,過會兒你就使人抬上第五成到那兩座屋堡去。你就說膠東袁氏的宗子袁慎失蹤多日,此人身份貴重,又簡在帝心,不可輕怠,請兩位家主幫忙查找。”
樓有些糊塗︰“若那兩家人真的派人四處搜索,我等又當如何進入屋堡?”
“你就說,今日一早第五成醒了過來,說袁慎就陷落於他家。”
“第五成何嚐說過?何況他也沒醒啊。”樓更加糊塗了。
“不是沒醒,是在趕赴屋堡的途中又昏了過去。”霍不疑十分耐心。
程氏兄妹啊了一聲。少宮嘴角抽搐︰“好主意,反正第五成醒不過來,死無對證。樓縣令愣說第五成指認他家屋堡捉拿了袁慎,也沒人反駁。”
少商憂心道︰“若是他們抵死不認呢,會不會打草驚蛇,反而害了阿…袁公子的性命?”
霍不疑緩緩放下寬廣的袍袖︰“這幾日阿大張旗鼓找尋名醫,要打草驚蛇早就打了。若當時他們沒殺袁慎,必有不能殺的緣由,此刻便也不會殺。”
少商稍稍放心。
樓說幹就幹,當即就要找人來抬第五成,少商想跟著一道去,誰知霍不疑道︰“少宮,你與阿同去。阿,你隻管理直氣壯的跟他們要袁慎。少宮,你躲在後頭細細觀看那兩家人的應對之色。你倆快去快回,不論那兩家人是何回話,都快快回來報我。”
少商心中並不樂意,但她從不在人麵前駁霍不疑的麵子。
程少宮哀悼自己逝去如風的悠閑時光,不情不願的跟著樓出了門,少商跟在後頭﹫ 攏骸叭幟憧醋邢感 貿瞿憧慈嗣嫦嗟謀臼呂礎 br /
少宮沒好氣道︰“少廢話,都是你不好,害我四處奔波!”
“怎會是我的過錯!”少商不滿。
“為兄我如今要聽你前前未婚郎婿的吩咐,跟著你的前前前未婚郎婿,去找你的前未婚郎婿,你說是不是你的過錯!”
程少宮甩袖而去——幸虧他隻有一個妹妹,若是多幾個自己一定出家修道去。
……
那兩座屋堡坐落於豫徐兩州毗鄰處,離姚縣縣城均為七八十裏,彼此相距卻不遠,至多不過五六裏,將三地連線起來俯瞰,就像一個狹長的等腰三角形。
兩座屋堡相傳是先秦時所建——有一對不知如何發了家的兄弟,在此地安家落戶,誰知始皇一統天下後強勢推行商鞅法度,要求所有成丁按製分家,於是這對兄弟便興建了這麼兩座相距不遠的屋堡。
後來戰亂頻臨,朝代更迭,兩座屋堡幾經破敗也幾度易手,如今佔據並擴建了這兩座屋堡的兩戶人家,一家姓李,麵不改色的自稱是道家祖師老子之後,一家姓田,有樣學樣的揚言自家是故齊王室的後裔——沒辦法,傳統特色,不給自家按個金光閃閃的祖先,都不好意思自稱成功人士。
樓縣令抬著傷員帶著神棍,惴惴的前去訛人,少商憂心忡忡的目送他們離去,轉身跑去書房打算問霍不疑,誰知卻見霍不疑召齊了手下,正神色冷肅的發令。
“……張擅,你領我手令,去西麵幾處治所借兵,有多少借多少,兩日內必得返還。梁邱起,你快馬去兗州大營尋歐陽夫子,讓他傳令各州縣,若有太子一行人的消息,立刻攔住他們,千萬別來豫州!李思,你去找梁州牧,讓他先別管西麵了,盡快率軍過來。阿飛,你沿著東麵這一線跑一趟,示警這幾位郡太守或縣令,務必當心有人陰害太子。”
四人沒有半分置疑,抱拳領命而去,少商聽的心驚肉跳,霍不疑看見她︰“你來的正好,清點一下你手中剩餘的火器,有多少都拿出來。若是車隊中蓄藏有物料,不妨這兩日加緊做些備用。我記得你車隊中有幾名手藝不錯的工匠,借我一用。”
少商有話憋在喉嚨中,最後什麼也沒說,扭頭去吩咐底下——心底惦記著,回頭要跟樓說一聲,都是有官身的大人了,要會看上官臉色,倘若事出緊急氣氛緊張,就不要問三問四了,先辦事再說。
她回到安置自家車隊的院落,先將傷員都清理出來,托付給樓家管事;然後讓這幾日閑散休憩的家將護衛們整備弓弦刀馬,以備再戰;接著清點剩餘的火器,並將藏在幾兩輜車底層的火油硝石還有火藥等物取出,親自監督配置秘器。
這番舉動自然驚動了何昭君,她顧不得產後體虛,讓奴婢們抬著自己去找少商,少商忙將她請進內室,簡略解釋一番後寬慰︰“……就是這樣。其實我也不甚清楚究竟出了何事,不過霍大人這樣必有他的道理。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和阿有事的。”
何昭君心緒稍定,又問︰“阿父留下的部曲我帶了兩百在身邊,他們這些年雖少於戰陣,但總比尋常鄉勇強些。你們也不必到處借兵了,隻管拿去用!”
一股智商上的優越感立刻湧上少商心頭,她得意道︰“你們夫妻倆可長些心眼吧,我適才的話你沒聽出端倪來麼?霍大人讓手下去西麵治所借兵,卻不肯調動東麵近處幾個郡縣的人手,這是為何?豫州與徐州相鄰處有四五個縣,你知道到底會在哪裏出事啊。所謂敵不動我不動,一旦哪裏有事,各方能夠立刻聚集,這個道理你懂是不懂啊!”
何昭君被噴了一頓,反唇相譏︰“這道理我是不懂,不過你不也是聽了霍侯的吩咐才想明白的麼?”
少商無語凝噎——好,你有種。最後她隻能道,“行了,你回屋去歇著吧,我把隨行的婢女庖廚還有傷員都留下了,你照看著些。”
如此忙忙碌碌直到天黑,霍不疑終於空下來找她。
晚風徐徐,高大英挺的青年一襲銀絲織繡的月白常服,衣襟當風,身姿筆挺,軒然若湛,而少商剛從配料房出來,頭髮淩亂,額頭沁汗,兩袖高高縛起,身上還裹著烏漆嘛黑的圍裙。
霍不疑輕笑一聲,少商不悅︰“你笑我模樣狼狽麼!新配好的火器可不分你用!”
霍不疑也不氣惱,拉她在涼亭中坐下︰“我沒笑你狼狽,隻是想起了那年在滑縣郊外的獵屋中——那時你也是這般模樣,係著襻膊,裹著圍裙,身上亂糟糟的。”
少商想起來了,嘆道︰“如今想來,除了宮中歲月,我與你相見大多是狼狽不堪的。不是在橋底下幹壞事,就是僵在馬背上下不來,再不然就是嗚呼哀哉等人來救。”
霍不疑微有驚異,而後笑道︰“你覺得狼狽,我卻覺得你那些樣子挺討人喜歡的。”
少商嘆道︰“真該讓陛下聽聽你這話,當初他給你尋的親事都錯了。”
霍不疑哈哈一笑,把女孩攬入懷中,兩人並肩而靠。
少商苦著臉︰“要不我以後別出門了,怎麼一出門就出事啊。”
霍不疑揉著她的頭髮,溫柔道︰“不會的,否極泰來,你前二十多年把該折騰的都折騰完了,以後就會順風順水,歲月安穩了。”
少商仰頭看他,嫣然而笑︰“你也是。你已經把一輩子要吃的苦都吃完了,以後再不會有苦難艱險了。”
月色清涼如紗,涼亭旁的水井 轆少許晃動,發出咕隆咕隆的輕輕聲響——製作火器最怕走水,是以少商選擇的配料房就在這座有水井的庭院中。
霍不疑脫下外袍放在石桌上,走到水井旁卷起袖子,也不見他使用 轆,單臂輕輕一揮一抖,便從水井中拎出一桶清水。他生的肩寬背挺,腰桿勁瘦,彎身時便如虹橋跨嶺,沉穩亦是旖旎。少商看的有些出神,忽想將來她也能有這樣一個俊美高大的兒子,人生多美好。
霍不疑不知她心中念頭,從懷中掏出絹帕在清水中沾濕了,過來擦拭她臉頰上的塵汙與汗水,嬌嫩瑩白的肌膚透著勃勃生氣,好像剛從枝頭萌出腦門的倔強花苞。他輕聲道︰“家母最愛親手侍弄花木,每每弄的一臉泥汙,阿父便為她擦拭。”
少商看著他的臉有些恍惚,順嘴道︰“不如你叫我阿母吧。”
霍不疑手上一停,少商連忙擺手︰“啊不不不不不!我不是討你便宜,也不是對先人不敬,我累糊塗了說傻話呢。”
霍不疑眸光流轉,靜中帶嗔。
少商見他不跟自己計較,趕緊跳開話題︰“我聽說你叫人鑿來好些大石塊,是何用處。”
霍不疑又去水桶中絞了一次絹帕,回來給她擦手︰“做個簡易的攻城錘。”
少商先是哦了一聲,然後驚叫︰“什什麼,你要攻打那兩座屋堡麼,可三兄他們還沒回來你怎麼就知他們不妥,你是不是太過杞人憂天了。”
霍不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微笑道︰“我能好端端的活到今天,靠的就是杞人憂天,有備無患。”
少商心頭一動,看著他深褐色的眸子︰“……你不是令尊,你不會遇到淩益那種人。”
霍不疑將絹帕疊的整齊方正,放在石桌一旁,淡淡道︰“……我的確不是家父,淩益這種人但凡露出些端倪,我斷不會容他活過三日。”
淩益貪生怕死並非毫無征兆,但霍始終相信他隻是膽小,還不至於背信棄義;一方麵固然是霍光明磊落,不肯輕易疑心別人,另一方麵也是看在胞妹麵上,總將妹婿往好處想。
少商沉默了會兒︰“你這樣殫精竭慮,並不隻是為了救袁慎,是麼?”
霍不疑注視著女孩︰“發現第五成至今,你不曾提過袁慎一句,你怕他死麼?”
少商閉了閉眼,聲音微微發顫︰“他在人前總裝的謙恭有禮,隻在我跟前提過將來要位及人臣,累世三公。我真想不到,他,他可能會死在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你不會又疑心我對他餘情未了了吧。”
霍不疑失笑︰“自然不會。”其實他心中想的是,別說‘餘情未了’,就是袁程二人情意正熾他都非要插上一腳,何況區區‘餘情’。
“你老實告訴我,如今情形是不是不大好。”少商道。
霍不疑沉吟,緩緩道︰“你有句話說對了,陛下平定天下太快了,便落下了許多隱患。天下大勢如山不平,若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山石洪流覆滅顱頂,固然傷亡慘重,但什麼崎嶇不平也都沒了,偏偏……”
他沒說下去,反而道,“當你在曲夫人處盤桓敘舊時,吳大將軍已將幾股來勢最凶猛的叛亂移平。尤其是徐州,因其地處要沖,乃兵家必爭之地,於是幾路大軍齊心協力,一早將那裏清理幹淨,太子才動了微服私訪的念頭——然而就在殿下動身不久,就傳來蜀郡史新造反的消息。”
少商急的起身︰“若情形這樣嚴重,那趕緊派大軍來幫忙啊,隻我們怎麼夠!”
“哪裏還有大軍啊。”霍不疑靜靜發問。
少商一愣︰“那……兗州大營呢。”
“兗州大營已經空了。”
少商怔怔的坐下。
“朝廷就那麼點人,國庫就那麼些財帛糧草,西北和漠北的守軍不能動,不然草原與大漠諸部都會聞著血腥味踏馬中原。吳大將軍南下蜀郡去平史新了,其餘幾位將軍各自領軍在青幽冀三州繼續平亂。兗州大營早空了,若不是為了看顧太子,我也該跟吳大將軍去蜀中——大將軍近來身體不好,他年歲不小了,戎馬倥傯這些年,傷病累積,陛下一直很擔心。”
少商一顆心七上八下,最後氣惱道︰“都是太子殿下不好,亂跑什麼啊!這回找到他,說什麼都不許他胡來了!”
霍不疑笑道︰“殿下行事還是有章法的,他假作世家公子遊歷江湖,隨行的東宮侍衛與虎賁們或明或暗在旁護著,並定期讓人回來傳書保平安,出去這麼久也沒什麼事,就是……”
“就是怕有人存心加害。”少商補充。
霍不疑嘆道︰“總之,有公孫氏餘孽的蹤跡,袁慎及其家將部曲又無端失蹤,總叫我不能心安。我心中隱隱覺得,若能查明袁慎一行人的去處,太子的危難自解。”
少商撐腮凝思,鄭重道︰“你說的對,先把袁家這幫人找出來再說!袁氏也是這幾十年風風雨雨歷練過來的,袁州牧又在外任封疆大吏多年,他派給獨生子的侍衛與家將絕非泛泛之輩!可這些部曲家丁居然都無聲無息的不見了,可見其中必有陰詭情事——你覺得那兩座屋堡,哪座更可疑些?”
“田家堡。”霍不疑道,“我觀過地形,那裏易守難攻,四野閉塞。有那等地形,即便袁氏子弟驍勇善戰,但到底人數不足,一旦被誘入轂中慢慢殲滅,外麵未必能察覺。”
“好!那咱們就好好準備,我倒要看看,什麼了不起的牆壘能扛的過我的火藥!”
兩人如此這般商議,都以為**不離十,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次日樓與程少宮帶回來的消息頗有些喜感。
田家堡家主年輕,李家堡家主年長,照一般思路,必是前者性烈氣盛後者圓滑緩和,誰知樓程二人上門行詐時,田氏家主滿口應承笑容可掬,口口聲聲歡迎隨時來搜查屋堡,願意證自身清白,反而人至中年的李家家主派頭驚人,不但噴了樓程二人兩臉唾沫,將上至皇帝的度田令下至梁無忌的治理罵了個狗血淋頭,最後隻差沒放狗咬人了。
少商又問李田兩家的詳情,樓就尷尬了,囁嚅道︰“之前這兩座屋堡不在我縣轄內,是鄰縣王大人管的。今年梁州牧才將那片地界劃入姚縣,是以……許多事並不清楚。”
“這是為何?”少商不解。
霍不疑笑道︰“大約是度田令的緣故。那兩座屋堡在地方上想必頗有權勢,多年來與官府交好。梁州牧怕當地縣令徇私放縱,便來了個釜底抽薪,直接將那片地劃給阿管轄,這下他們之前的經營就都不管用了。”
“怪不得陛下總誇獎梁州牧,的確有能耐啊。”少商服氣。那麼多州郡的地方官因為度田令執行不力,被皇老伯貶的貶殺的殺,唯梁無忌出類拔萃,曲泠君這回算嫁對人了。
話雖這麼說,目前情形卻不大妙。樓隻清楚那兩座屋堡的覆蓋範圍田畝人戶族係譜籍等等等等,其餘屋堡主人的人品家境交友情況一概雲裏霧裏。
本來地方官的家眷與當地豪族的婦孺總會有些交集,奈何何昭君自有孕後甚是緊張,這大半年來為著保胎靜養連縣城大門都不肯出,隻有樓縭代表兄嫂出去赴過幾次賞花宴納涼會什麼的。
“阿縭說,田家主君雖然年輕,但姬妾眾多,光是夫人就並立了三四位,筵席上吵吵鬧鬧的她也分不大清。李家主君有些不好的名聲,據說是娶一個死一個,本地都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肯跟他結親了,前幾年隻好從外頭娶來一位。不過李家的新夫人體弱多病,甚少出門,阿縭也隻見過幾回。”樓努力回憶堂妹的說辭。
“嗯,一個三妻四妾,一個克妻無數,這兩家倒是對仗工整。”少商開槽。
霍不疑笑著睇了一眼詼諧淘氣的女孩,再問樓程二人對兩家的看法,這時候就顯示出程少宮體察入微的好本事了。
樓躊躇著說道︰“從兩家應對來看,田家應是清白無辜的,不然也不會坦然讓我們搜查了。那李家堅不聽命,暴戾不堪,應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