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月隱日出。
兩晝夜過去,蘇合過來給他刺入了幾根銀針,護住心脈。
“多謝!”他喘出口氣,抬眸虛弱地笑了笑,“我不要緊。”
“這兩日隻是在想,該如何安置孩子。”他又低垂了眉眼,看臂彎中的姑娘,終於低聲道,“讓禮部散了吧,我自己來便可。”
小葉子死後第三日,蕭晏給她備了一副尋常的棺木。在城郊西頭,當年火葬葉照的荒原上,放了一把火。
大火燒了半日,得了一抔骨灰。
他連骨灰盒也沒有備,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入那個潔白的瓷罐中。
新舊兩色粉末混在一起,好似血肉交融,血脈相連。
亦如當年,孩子在母親腹中,便隻有她們二人,再無第三人相伴。
所以經年後,她們依舊隻要彼此,不容旁人插入。
風過莽原,殘陽如血。
蕭晏抱著骨灰盒,站在餘暉裏。
又開始無措起來,隻四下張望,然後低頭看他的妻兒。
要將她們安葬在哪呢?
皇陵,大抵她們是不願去的。
安西,又太遠,他實在舍不得。
不惑之年的男人,在禦座上已經坐了多年的君主,這一刻彷徨躊躇似一個無助的孩子。
暮色餘暉裏,他抱著她們回了宮。
最後,放在寢殿書案上。
他本想放在床榻上,又怕她們生氣。
放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自己又不放心。
便折中放在了書案上。
同一室內,隔著一座屏風。
可以看見身姿輪廓,可以聽到呼吸聲。
夜色闌珊,燭影晃動。
他坐在床榻畔,看那個雪白的瓷罐。
不知看了多久,雙眼半張半闔,終於撐不住。
遂自己解開衣襟。
他的眉眼依舊溫柔,隻是眸光有些渙散。
喃喃道,“明日還有早朝,我先歇下了。”
蕭晏這一躺下,第二日自然沒能起身。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莫說起來,他都不曾蘇醒。
天子染恙的事自也瞞不住,好在這宮城內外都是他自己的人,皇權亦穩,不曾有動亂。
半月後的晚間,夜風微醺,他睜開了眼。
彼時,蘇合侍奉在側。
然見他醒來,並無多少意外和歡喜,眼中隻是多出一抹悲憫和敬意。
蕭晏昏迷的這段時日裏,並非昏死沒有意識。
他昏昏沉沉想追隨她們而去,脈象弱的幾乎摸不到。但未幾,又會聚攏意識生出求生的欲望。
蘇合同他知己半生,見證了他這一路掩藏在萬丈榮光之下,悲涼而隱秘的往過。
來時路,不堪回首。
往前走,是更冷。
他湊在他耳畔輕聲慰他,“實在撐不住亦無妨,且為自己活一回,她們當還未走遠。”
這樣的話,也就隻有他敢說。
禦榻上的君王雙眼不曾睜開,淚水卻滑落下來,隻感激頷首。
可是,終究他還是選擇留在人間。
人在世上生,必有責在身。
他身上還擔著江山社稷。
除此,還有另一樁事……他笑笑,未說。
*
翌日,蕭晏便重新出現在含光殿早朝,出現在勤政殿論政。
帝王心思縝密,文韜武略,山河日趨安穩,民生逐漸改善。
九重宮闕裏的男人,一如往昔。
上馬能征戰,握筆能閱政。
當然,他在一個個深夜中的夢魘痙攣,蘇合走遍天下為他尋藥吊命,這些自無人會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