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後來清算改了國號的君父,還未曾有人這般忤逆他,同他說一個“不”字。
許是帝王之心壓過了血脈親情。
許是壓抑多年的情緒在這一刻崩出一道裂縫。
他沒有控製住自己,揚手扇了她一巴掌。
已是暮色四起的原野上,夜風拂來,也沒能吹散巴掌聲的生脆。
那個孩子跌下去,翻滾了半個身體,也沒舍得鬆開懷裏的罐子。
她白皙的麵龐很快現出清晰的五指印,仿若容顏破碎。
但她手中的白罐卻連灰塵都沒有占到一粒,完好無損。
沒破。
她笑著摸了摸罐子,鬆出一口氣。
舉目四望,曠野之中她看見那樽白日裏從陵寢搬出的冰棺,隻嫌惡地擦了把臉,然後朝那處奔去。
蕭晏還在那聲巴掌聲中不曾回神。
或者說那一記清脆聲響讓他撿回兩分清明神思。
他,居然打了小葉子。
但無論是清醒還是瘋癲,他發涼又發顫的五指仿佛凝固了通向心髒的血液,整個人遲鈍而木訥。
直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他眼前略過,直到曾經冰封葉照的棺槨發出沉悶的聲響,冰棺一角鮮血四濺,他才完全反應過來。
*
小葉子再睜眼,已是建安三年的新春。
她昏迷了大半年,醒來時身體又如當年在滄州城中一樣幹癟枯瘦。但好在醫官救治及時,沒有傷到腦子,不曾忘記往昔的一切。
她定了定神,想起無數個昏昏沉沉的日子中,抱過的東西。
伸手往枕側摸去。
在的,她露出一點笑意。
枕頭裏側放著的是她撞棺之際仍不忘用衣衫裹住的骨灰罐,她翻過身,將它貼在麵上。冰涼的觸♪感告訴她,不是在睡夢中。
高興。
卻也遺憾。
到底不曾和母親團聚。
榻畔響起細小的衣衫布帛的摩攃聲,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小葉子抱著骨灰罐又蹭了會,感覺肩頭有掌心小心翼翼地覆下,五指一點一點慢慢攏住她。仿若她一動一掙紮,那隻手便不敢再觸碰,會以最快的速度收回去。
於是,她半點沒動,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待他將自己握實。
待他顫著嗓音喚她。
喚了兩聲,屋中靜默。
他頓了片刻,蜷起指頭,有些無措地收回手,卻是重新開口,“……對不起。”
話語落下,那隻手重新伸過來,想要摸她麵龐。
指印早就散了,她昏迷時總也被撫過無數次。
可是,這廂是清醒的,他在即將觸上她麵龐的間隙停留住,再不敢碰她。
蘇合說,她受不了刺激。
若她不喜,且由著她,不要出現在她麵前。
蕭晏合了合眼,正欲離開。
不想,榻上的小姑娘慢慢翻過了身子,眸光一層層凝到他身上。
鎖住他欲走的步伐。
四目相視中,她偏了偏視線,透過鏤空蒙紗的窗戶看外頭場景。
夜色蒼茫,幽幽泛紅,大團大團的雪花落下來。
“冬天了?”許是摸了半晌瓷罐,縱是屋中燒著地龍,她還是忍不住往被衾中縮了縮。
蕭晏愣了愣,確定她在同自己說話。
原以為她會和當年一般,沉默,不開口,封閉自己。
竟是都沒有。
她就這般縮在被窩中,然後又往上拉過些被子。
伸手在外好一會,肩頭是有些冷的。
見蕭晏並不應她,她便也不再問,隻低垂了眉眼。
須臾,又往外望去。
望了會,她低聲道,“您、能給我喝點水嗎?”
睡了太久,嗓音都是幹澀的,唇瓣還起著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