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皓兒被臉頰上的麻庠喚回神,伸手去摸時,才發現自己已是滿臉淚水。生平第一次,她如此失態。一直以來,她都把自己保護得密不透風,從不讓自己在別人麵前落一滴眼淚。因為她知道:在蘇家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淚。淚水是換不來同情和關心的。所以她很小就學會用傷害別人來保護自己。當她第一次嚐到自己的淚時,她震驚、懊惱、憤怒、捂住耳朵大叫:“不要吹了!不要再吹了!”
柳煙絮驚詫地停下來,問:“為什麼?”“我要你吹了嗎?你自鳴得意地吱吱嘎嘎吹個不停,是不是故意害我睡不著覺,病情轉重不治而亡?”蘇皓兒蠻不講理地訓斥。“小姐。”屏兒看不過去,不平地道:“二夫人問過小姐了,小姐說不要休息……”“要你多嘴!你是什麼東西?”蘇皓兒被揭了短,氣急敗壞地衝著屏兒破口大罵。屏兒被罵得咬緊嘴唇,敢怒不敢言。
柳煙絮寬慰地衝屏兒笑笑,以示對她的感激。蘇皓兒開口即傷人,她已見慣了,也就不會太在意。多少明白她每次發脾氣,都是為了掩飾她的害怕。那麼這次她是怕什麼呢?看她氣憤地用力抹著臉上的淚水,象是和自己的臉有仇似的,她頓時明白了,忙道:“小姐,別太用力。剛哭過再用力擦臉,臉會腫的。”“你騙人!”蘇皓兒反駁,但手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柳煙絮意味深長地笑道:“不是煙絮在騙小姐,是小姐在騙自己。”“胡說八道!”蘇皓兒不服地翻翻白眼,道:“我為什麼要騙自己?我又不是瘋子。”“瘋子固然會自欺欺人,但正常人又何嚐不是呢。”柳煙絮道:“就象小姐,你明明喜歡這支曲子,你明明被它感動,可是你就是不肯承認。因為你怕,怕別人看見你的淚水、你的痛苦,所以你無視於自己的心,隱藏自己的感情。”“你胡說!我沒有!”蘇皓兒用力喊著,反倒更顯得欲蓋彌張。
“小姐,你何必再自欺欺人呢。”柳煙絮真想一棍子打醒她:“你心裏是希望別人對你好、關心你的,你什麼不說出來呢?”“你住口!”蘇皓兒怒詫。“我會住口的,但我卻要小姐也不要再苦自己了。如果你有什麼話不說出來,別人怎麼會知道你要什麼呢?你於其無休無止地發脾氣、罵人,不如靜下心來與人好好相處……”
“你懂什麼!”蘇皓兒從床上坐起來,衝柳煙絮大吼:“你說得好輕鬆!你有爹疼,有娘愛,要什麼有什麼,當然不必費盡心機地去揣摸別人的喜惡,看人臉色。你大小姐命好、心好,自然不必對下人又吼又罵,就能支使得他們心甘情願地替你做事。你整天過得舒舒服服,才有心思讀書、刺繡,無所不能。我一個一無是處的野丫頭怎麼能跟你比!你讓我對人好聲好氣,那誰又對我好聲好氣過……”說到這裏,她似乎意識到自己透露了太多心事,猛地收住話。
柳煙絮久久注視著她。她說了,她終於說了。她之所以脾氣怪戾全是因為她得不到關愛。“看什麼?”蘇皓兒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借以呼喝掩飾:“你出去!我不願見到你!”柳煙絮站起身,字字真誠地道:“小姐,你錯了。人心是用人心來換的。老爺和夫人關係冷漠,他們是犯了同樣的錯。每個人隻看到自己的痛苦,看不見別人的痛苦,無法原諒別人的錯誤,卻忽略了自己的錯。小姐,你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是一塊冰,誰願意抱在懷裏呢?”
蘇皓兒不承認她的話對自己造成的震憾,隻是一味地道:“你出去!出去!”柳煙絮無奈地搖搖頭,道:“小姐也該累了,還是多休息才會早日康複。煙絮先告辭了。”說著便要離去。“等等。”蘇皓兒叫住她:“把竹笛留下。”柳煙絮看看手中光滑的短笛,在她眼裏,這隻是一個普通的竹笛,但蘇皓兒卻如此看重,這其中必有緣由。她將竹笛輕輕放在她手上,道:“看得出小姐很珍惜它,那麼為你所珍惜的事,多反思自己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蘇皓兒握緊竹笛,感到筋疲力盡,累是從心底裏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