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臘月裏,逢雙的日子經常有稀稀拉拉的鞭炮聲傳來,寒冬臘月實在是結婚嫁娶的黃金時節。而到了臘月十六那一天,情況有了改變,那是因為某個年輕滴暴發戶娶媳婦,而另一個鄉村版的老暴發戶嫁閨女……
於是從天還沒亮,那鞭炮就響個不休,本來趙子誠家離安小魚家也不過隔了十裏地兒,安爸早就買了一堆鞭炮在家裏,聽到趙家那邊鞭炮響起來了,這邊也不甘示弱,放起了一萬響的朝天炮,眼看著一捆鞭炮沒放完,安爸已經嚷著讓安表哥再搬兩捆出來……於是整個早晨,安家的親友們說話都得靠近了耳朵大聲說才聽得見,空氣中更是彌漫在火藥爆炸後的硫璜味兒裏,地上的碎紙片兒也積了厚厚一層。
安小魚坐在床上,任趙子誠請來的造型師在她臉上塗塗抹抹,兩個伴娘——已經出落得沉魚落雁的安小燕以及活潑時尚的姨家的表妹一直在新房裏陪著她,安小魚覺得自己這場婚禮最大的亮點就在於,伴娘夠漂亮……
這是安小魚舉行的第一個婚禮。呃,沒錯,確實還有第二個,這次婚禮隻在羅山鎮舉行,參與的都是兩家的親戚,而趙子誠的同學、朋友、生意夥伴之類的,要等新年後他們去了北京定居的時候再宴請,到時候自然會有傳說中的酒店啊、禮服啊、鮮花啊、司儀啊神馬的,而這次則是一個純粹的“農村式”婚禮。
安小魚也不會標新立異的弄一身白色露肩露背小禮服給親友們添堵——雖然羅山鎮的人也不是沒在電視上看見過這樣的場景,但要是讓安小魚年近八十的老外婆看見外孫女結婚穿了一身白,頭上再戴朵白花(百合),非背過氣去不可……
安小魚穿了一身大紅的旗袍,裏麵也隻有一件低領的保暖內衣,要是出門的話隻好再添一件羽絨服。化妝師在她的溝通之下,給她化出一個明豔動人的妝容,整得安小魚幾乎認不出自個了,嚴重符合農村親友的審美觀,每個看見她的人都要驚呼一聲“真俊”,安小魚很想握住化妝師的手,問一句,同誌,你也是農村來的嗎?哈哈……
化好了妝的時候,新郎率領的車隊已經在樓下停了一段時間了,三道攔門的人卻都像泥捏的一樣,每次趙子誠一到,幾乎是立刻就開了門,究其原因就在於,趙子誠太大方了,大方的讓他們不好意思……
農村結婚的時候整些小紅包,裏麵包個一塊兩塊的不過是圖個熱鬧,攔門的時候要上一堆,給小孩拆拆買糖吃,可趙子誠的紅包裏裝的都是一百的,而且還像紙片似的往外撒,喜糖更是落得如雨點一般。試想,攔著門準備發個一、二十塊錢小財的小家夥們,突然發現自己拿到了幾張百元大鈔,對方還有再給的趨勢,哪裏還好意思再攔呢?
於是幾乎是轉眼之間,趙子誠就來到了安小魚的閨房裏,雖然有一大群人擠在一旁,但趙子誠的眼睛裏似乎隻剩了她一人般,一步步向她走過來,看著他,安小魚突然覺得自己之前還有的一些小忐忑與小慌亂全都消失無蹤了,她也努力的對著他微笑,眼睛卻有點兒濕。
趙子誠走到床邊,單膝跪地,把一個打開的小盒子高高舉起,裏麵是一枚戒指,滿屋嘩然。這種場景在農村還不通行,誰見過新郎給新娘跪啊?
趙子誠卻絲毫沒有覺得丟了麵子,依然固執的跪在那兒,把手高高舉起,安小魚用顫抖的手接過戒指,戴在手上,雖然他們曾經有過許多誤會,許多波折,但最終,她還是嫁給他了,像一個夢一樣:她曾經躲在一旁悄悄看他,也曾經在電視裏看著他春風得意高不可攀,而如今……一個冰涼的戒指套在她的手上,心裏沉甸甸的踏實,兩人相視而笑,彼此眼睛裏都有濕意。
安小魚被安小軒背出了門——她本來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安小軒背的,因為她覺得安小軒還是個小男孩,等到真的伏在他背上,才發現,當年那個跟在她後麵跑的、泥頭泥臉的小男孩,如今已經長得長大健壯,背著她走下樓又走到門外,也不費什麼力氣了。
安爸一直高興的合不攏嘴,對他來說,豪華、體麵、引人注目,是他對婚事的要求,何況,趙子誠這回來,又送來了與訂婚時一樣份量的彩禮哪!女兒嫁到這樣的人家去他自然隻有高興,安媽卻背過臉去抹淚。雖然女兒一向跟他們聚少離多,但見著女兒坐上婚車、從此成了“別人家的人”,心裏也著實不是滋味。
坐在車裏的安小魚,看著強忍著淚的安媽,眼圈也紅了,等到花車緩緩開動的時候,看著安媽突然淚如雨下,安小魚也忍不住有幾顆水滴落到她抱著的花束上,趙子誠在一旁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她:“別難過了,過三天就能回來了,恩?”
幸虧安小魚傷心也隻是一瞬,看著安媽比她前世重生前似乎年輕了十幾歲也不止的臉,想著安媽今生與前世絕然不同的生活,至少,前世的安媽一直到五十多歲,都沒見著大女兒出嫁,而今生呢,她還沒到五十,女兒就已經風光的嫁了,想必,隻要女兒能過得好,做母親的就是心裏不舍,也是覺得幸福的吧?
“嫁妝”都已經打包完畢(全是趙子誠采購了,放到安家給安爸充麵子的,他對如何討好泰山可算是頗有心得),數輛貨車拉著滿滿的家具電器衣服箱子,每輛車上都貼了鮮豔的喜字,一輛輛停在路邊,待得花開緩緩開動之後,這些迎親的車輛再加上嫁妝車一輛輛跟在後麵橫穿過馬路,一下子阻礙了交通,這一切讓安爸覺得臉上格外的有光彩,
安小魚看著安爸臉上掩飾不住的驕傲自滿,突然想到一個有趣的段子,若是安爸某一天,向別人吹噓:“我家大閨女出門的時候,嫁妝車子整個堵得兩邊車都沒路走了!”,然後有個刻薄的就會接口說:“老兄,真同情你,我家跟前的路也是這麼差……”
婚車的陣容自然也很強大,但鄉下人對車好車壞的並不熱衷,主要數車的數量。迎親的花車是十輛,後麵的十二輛貨車裏拖的是嫁妝,其中一輛車上拖著一輛轎車,轎車上還貼著喜字、紮著紅花,更坑爹的是車還是紅色的……那就是安爸陪送女兒的車……
迎親的車多並不稀奇,花了三兩百就能雇一輛,嫁妝多也不太稀奇,畢竟桌椅沙發的也並不太值錢,箱籠裏麵裝的什麼別人也看不見——至於趙子誠那些家具都是頂級的,價格之高令人咂舌,大家自然並不知道了。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嫁妝裏的那輛車,一路上有幾輛車裏不要錢似的往外撒著喜糖,許多小孩追在後麵跑,不時聽到有人議論“好多車啊”“這麼多嫁妝”“陪送輛車啊,誰家這麼有錢?”“鎮子上的安老板啊,你沒聽說嗎,一輛車四五十萬哪……”
如此種種,惟一名利雙收的人就是安爸了,眾人皆知他嫁女豪爽,卻不知那些家具都是趙子誠這個冤大頭自己買的,這輛車的錢呢,其實還不到趙子誠送去的彩禮的三分之一(結婚當天當然又付了彩禮的另一半,又一份八十八萬八了)。
不過安爸心中的歡喜,根本不及趙子誠心中歡喜之萬一,他緊緊的拉著安小魚的手,眼睛更是不錯眼珠的盯著她瞧,好像生怕手一鬆她會跑了一樣,安小魚卻隻低著頭不對他瞧——看他那激動的樣子,她要是抬頭對他笑一笑,趙子誠百分之九十九要湊過來蹬鼻子上臉,她可不想弄花了妝……要是下車的時候新郎滿臉唇印,新娘子滿麵潮紅、鬢發皆亂,那她還要不要做人了?
趙子誠因為安小魚的沉默而有點緊張,因為他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那些錢啊東西啊嫁妝啊,雖然在羅山鎮眾人看來嗟歎不已,但他知道這些東西在安小魚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可他實在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