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百姓,男子是百姓,女子也同樣是百姓,百姓受到迫害,若為官者心中沒有半分觸動,那麼百姓祈求的公義公平公正也就不複存在。
“司大人,微臣負責全國刑獄案件的複核,成百上千的案件,若微臣要對所有受害者都一一感同身受,於微臣而言是強人所難。”阮邢明白司淵渟的意思,便也不再拐彎抹角,而是直言應答:“受害女性的遭遇固然令人惋惜,但微臣以為,此不僅是為官者的問題,也是世道所趨。”
“世道所趨。”司淵渟極輕的將阮邢所言最後四個字在口中嚼過,而後瞥向一直沉默的何敬文:“何尚書,你沒有話要說嗎?”
何敬文素來少言,雖為刑部尚書卻最怕惹事上身,平日在朝堂上也一貫極少發言,也正因他怕惹事所以也最擅長揣摩他人話中之意。此刻被司淵渟點名,他猶豫了一下才回答道:“司大人,微臣……微臣愚鈍,所見淺薄,隻是若陛下是想為女子變法,微臣以為不妥。女子拐賣案牽連之廣,微臣細翻卷宗,其中除拐賣還有很大一部分女子是被家父做主賣出換取錢財,女子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因此這部分的人是未有判刑的。更何況世人多不舉女,莫說是微臣,便是這滿朝的文武百官,天下所有讀聖賢書的書生,甚至是最尋常的農民,也都認為斷沒有為女子變法之理。前唐之史可證,女為禍水,不加以約束隻會禮崩樂壞,導致國家覆滅。”
這話,大抵也是王壬和阮邢心中所想,在何敬文說完之後,他們雖沒有表態,但從他們看向何敬文的眼神中隱約可窺見其中的讚同之意。
司淵渟盯著何敬文看了好一陣子,道:“何尚書倒是難得,如此直抒己見。”
已是戌時末,養心殿內燈火通明,殿外卻隻有微光,而他們站在養心殿外說話,說話間還能看到口中呼出的白霧;往遠處看,皇宮大片被積雪覆蓋,天降的純白未受汙染,月光撒照下在黑暗中是那樣顯眼。
這大片的雪,或許是可以洗清汙穢的淨水,卻或許也隻是一塊巨大的遮羞布。
“三位大人,你們可曾認為,生為女子,便是錯?”久久的靜默之後,司淵渟問了一句,卻又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三位大人不必回答司某。無論陛下想要為何事變法,司某身為首輔要勸諫也要支持。人之所以為人是因建立了最基本的道德觀與是非觀,而法是在道德是非之上更有力的約束,大蘅國的律例是國之規矩同時也是對百姓的保護。女子也為百姓,應當受到保護,律例有所缺失,何以不能補全?司某身有殘缺,遭人鄙視二十餘年,備受折磨。女子千百年來都遭到輕賤蔑視乃至蹂躪,卻無人想過去改變。司某很想知道,踐踏弱勢之人彰顯自身高貴,這樣的強大高人一等,到底有何意義。女子,太監,用我們的苦痛成全他人快樂,將我們視作可隨意糟踐之物,可政權更替、國家覆滅卻又要怪到我們身上以此推卸責任。而這,卻竟是世道所趨,無人以此為恥。”
他曾經是被宮嬪宮妃乃至比自己品階高的太監肆意打罵,也被上一任皇帝糟蹋過進而受萬人唾罵過的宦官,因為曾經卑賤到泥裏,所以他冷眼看盡了世人百態,落在他身上鞭子板子,嫌棄看不起的痛罵與眼神,沒有人幫他。他太了解人性,也太了解每一個階層的人那種靠欺辱霸淩比自己地位更低的人來獲取筷感的心態,因此他也更清楚,若想要為身處最底層的人發聲,試圖對他們伸出援手,將會遇到多大的阻力。
一層又一層,所有比他們地位高的人,都將會反對,因為他們都認為,自己的權威與顏麵受損,自己的地位也會因此而被動搖,沒有人能忍受自己的權益被更低賤的人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