隸屬督公府的死侍出現在司淵渟身後的影子裏時,五更的打更聲剛過。
“一共牽連多少人,都查清楚了麼?”司淵渟也不回頭,楚嶽峙睡下後他在床榻邊又坐了一刻鍾才離開,這會神色間看起來倒不似平常那般陰冷,隻是一開口,依舊是那冷冰冰的聲音。
“查清楚了,包括禮部尚書在內,禮部有半數的官員都牽涉其中。”身材精瘦的死侍一身黑衣,頭上還蒙著黑色麵紗,若不細看,在這夜色中當真讓人難以察覺。
“這朝廷,蛀蟲也未免太多了些。”司淵渟不厭嫌惡地冷哼一聲,道:“陛下希望咱家把事情鬧大,那咱家就順了陛下的心意,把這案子辦得更轟轟烈烈些。”
“督主,是要屬下今日就動手麼?”死侍問道。
“還早,等安親王那邊的人動手了,你再把證據呈上。”司淵渟垂手間握住了係在腰間的玉佩,軟玉觸手生溫,倒有幾分握住楚嶽峙手腕時的感覺,“東廠查了這麼些天,他們也該出來說話了,咱家也想看看,安親王打算如何把方本和拖下水。”
“是,督主。”死侍多年前被司淵渟所救,這份救命之恩令他對司淵渟無比忠心,從不質疑司淵渟的決定,也從不多嘴過問不該自己開口去問的問題。
“皇甫,我知道手刃仇人是你一直以來的心願,但,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可不能在這最後關頭因心急而犯錯,以致前功盡棄。”司淵渟提醒著自己身後的死侍,對於追隨自己多年的死侍,他一向放心,隻是人太過容易受情感影響,越是緊要關頭,才越要把持住自己。
“屬下明白,此事不單單是屬下一人的仇,還有無數無辜百姓的命債,屬下定不會因一己之私而忘天下之治。”聽到司淵渟換了自稱,皇甫知道,司淵渟並不是在以高高在上的身份跟他說話。旁人也許不明白,可他知道司淵渟的過去,很清楚司淵渟有多痛恨自己太監的身份,隻有當司淵渟自稱為“我”的時候,才是司淵渟展露一點真實的自我與真心的時候。
司淵渟將自己藏得極深,所有人都認為他是權勢滔天不將人放在眼裏的宦官,可事實上,這天底下不會有人比司淵渟自身更痛恨更瞧不起所謂的掌印太監和東廠提督的身份。司淵渟從不曾看不起宮中任何太監,卻始終都在自輕自賤。
而讓人感到諷刺的是,楚嶽磊正因為司淵渟是太監,才如此信任司淵渟。楚嶽磊在愈發多疑的這些年裏,認為大部分的臣子都是不可信的,被他處置的外臣有好幾個都將自己的閨女送進了他的後宮,他則始終忌諱外臣把手伸到他的後宮,讓他連自己的枕邊人都要時刻提防與算計,堅決不讓這些外臣的女兒生下皇嗣,即便是生下了,他也要弄死才能安心。可對司淵渟,楚嶽磊卻認定,一個終身不能有後身體殘缺受人唾棄的太監,絕不會奪自己的帝位,相反,為了保住自身的權勢、榮華富貴和所有人對其表麵上的尊敬,司淵渟一定會極其忠實地維護他這個皇帝。
在楚嶽磊眼中,司淵渟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甚至連隻狗都不如。
“行了,我知道你有分寸,去吧。”司淵渟由始至終都並未回頭看過自己的死侍一眼,直到人離開了,他才往東廠的方向走去。
興許是因為夢見自己一心戀慕的少年之故,楚嶽峙很是安穩地一直睡到了午時才醒來。
起來後讓家奴服侍著洗漱換好常服後,楚嶽峙便去那後院的亭子裏坐著乘涼,並喚來了一個擅長彈奏琵琶的藝妓。
這藝妓已經進入教坊司多年,如今也已年滿三十,隻是容貌與一身皮肉均保養得十分好,看起來倒像是二十出頭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