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景星走出來,乘月舉著搗藥的小杵仰頭看他,笑出了兩個小笑渦。

“你瞧,這是我種的茶花兒。”她拿搗藥的小杵指指小花盆裏那兩枝開的將將好的茶花,些微的得意,“你帶給嬢嬢瞧瞧。”

顧景星說好,走至她的桌案前,“我看看手。”

“雲遮拿鹽給我搓了,隻有指甲緣上還有一些,我搗了這些花泥染上去,便能蓋住了。”

乘月說著,給他瞧了瞧自己的手指,見他點頭,這便將小杵遞給了顧景星,“你來……”

顧景星依言接過,挪過來小小的搗藥臼,手腕輕動,輕碾花泥。

“元善回了家,我一個人住在鳳姿宮好沒意思,還不如找你玩兒……”乘月拿手臂墊著下巴,趴在桌案上同顧景星說話,嗓音稚軟著,“元善回了家,說不得就知道了她爹爹的事兒,今兒夜裏一定很難熬。”

勁窄衣袖下的手腕微頓,一時又繼續轉動,輕而仔細地研磨著。

“……元善說,旁人說起她來,常常說她是將門之女,侯爵千金,又天資聰慧的,可誰又知道出身將門的苦楚?她的娘親日日年年地拜菩薩,隻為了祈求夫君平安……”

公主的聲音在清夜裏尤顯出幾分溫軟來,顧景星安靜地聽著她說完,隻停下了手中研磨的手,抬起了燈色下深濃的眼睫。

“出身不可選,終身卻可自己做主。”他頓了頓,眉眼靜沉,“何必做春閨夢裏人。”

第37章 兩處孤眠

何必做春閨夢裏人……

乘月托腮望他, 眼中不免幾分不解。

“……元善不會嫁給武官,她喜歡枕經籍書的清雅讀書人。”

女孩子們之間的閨中密語不好透露,說一句喜歡讀書人總不為過, 她向後伸了伸手,雲遮靜默上前, 遞上盛明礬的瓷瓶。

公主輕叩瓷瓶瓶身, 細細密密的明礬粉末傾瀉至倒藥小舂內, 顧景星手腕轉動,搗藥小杵在花泥裏碾動,將明礬碾進。

雲遮在側旁瞧著這一雙小兒女, 清夜沉沉, 公主語聲和軟, 顧世子輕碾花泥, 兩下裏眼神遞送, 動作相接, 無比的自然閑適。

倘或雲遮是不諳世情的女兒家, 怕是要深陷這樣一副清夜搗花圖, 可偏偏她懂。

九年前, 顧世子第一次陛見時, 便向陛下陳情了自己的誌願,因其出身名門, 又生了個劍眉星目的英俊長相, 陛下有心選他為婿, 隻是在他表露許國之心後, 陛下才有所猶豫, 從而將此事擱下。

如今顧世子從北境凱旋, 回京備試春闈, 不過隻有半年多的時間待在京城,陛下卻也要賜他官職,任誰看了,都能明白陛下對他的喜愛。

隻是此時,顧世子一句何必做春閨夢裏人,明麵上是在說元善姑娘,可未嚐不是顧世子的心聲:他一心許國,上了戰場刀槍無眼,公主貴為天之驕女,沒有承受這樣傷痛的必要。

在無人注意處,雲遮輕輕地歎了一息,再聽顧世子回公主話時,不免多了幾分忐忑。

“讀書人也很好。”手下的小藥杵不停,顧景星眉眼微沉,“溫柔敦厚,清雅知禮,和這樣的士子在一處,日子過的一定有趣。”

他說話時眉眼不抬,隻在等不來公主的回應時,輕輕抬起了眼睛,對上了一雙靈秀的雙眸。

“我同元善不一樣,我不喜歡讀書人。”像是察覺了顧景星話裏的深意,一向凡事不入心的公主,歪頭去找他的眼睛。

手裏的小藥杵終於停了下來,顧景星望住了公主清澈而無雜質的眸。

“帝京城繁華靡麗,無論是軒裳華胄,還是白衣卿相,比比皆是,公主乃是世間第一矜貴之人,想要哪一樣,都可稱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