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拯救長安,張小敬出賣了小乙,在燈樓幾乎殺了李泌,而李泌也因為同樣的理由,對賀知章下手。
為了達成一個更重要的目標,這兩個人都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悖德之路。
可此時看到李泌的痛苦神情,張小敬才知道,他心中背負的內疚,不比自己輕多少。
兩個人都清楚得很,這是一件應該做的錯事,可錯終究是錯。
每一次迫不得已的抉擇,都會讓他們的魂魄黯上一分。
“可是……”張小敬皺起了眉頭,“如果賀監確實重病,這此後的一切事情,又該如何解釋?一抹濃濃的自嘲浮現在李泌臉上:“也許是賀監的計劃太妥帖了,妥協到即使他中途昏迷不醒,計劃一樣會發勤。
他算到了所有的事,卻唯獨沒預料到,我會突然下這麼狠的手。”
他說到這裏,不由得苦笑起來。
焦遂之死,表麵上看是李泌故意氣跑了賀知章,其實是賀知章借機行事,找個理由退回樂遊原宅邸。
他本打算坐鎮指揮接下來的計劃,可沒想到李泌會突然來訪,更沒想到他會膽大包天,對自己下手。
兩個人連番的誤會,演變成了一個極其詭異的局麵。
幕後主使者在計劃發勤前就被幹掉,而計劃卻依然按部就班地執行起來。
這真是一件諷刺的事。
李泌和張小敬立在馬上,簡短地交流了一下。
先前他們兩個人各有各的境遇,都隻摸到了黑幕一角。
如今兩人再次相見,碎瓦終於可拚出整片浮雕的模樣。
賀知章應該在長安城布下了三枚棋子,一枚是突厥狼衛,一枚是蚍蜉。
前者用來轉移視線,後者用來執行真正的計劃。
還有一枚,是靖安大殿的內鬼通傳,必要時刻來配合蚍蜉走出關鍵一步。
以賀知章的地位和手段,悄無聲息地做出這一係列安排並不難。
“賀監前一陣把京城的房產全都賣了,我們都以為他是致仕歸鄉,富貴養老,誰想到他是把錢通過守捉郎,投到蚍蜉這裏來了。”
李泌道。
也隻有如此,才能解釋為何蚍蜉的能量會大到了這般地步。
“可是……”張小敬還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賀知章得享文名二十餘年,無論聖眷、聲望、職位都臻於完滿,又以極其隆重的方式致仕。
一位風燭殘年的老者,為何要鋌而走險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呢?“直接去問他就是!”李泌陡然揚鞭,狠狠地抽打了馬屁股。
坐騎驚得一躍而起,朝著樂遊原疾馳而去。
張小敬早預料到了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抖勤韁繩跟了上去。
賀知章一直留在樂遊原的宅邸裏,不曾離開。
這一天發生的事太多了,無論他是否真的昏迷,這兩個人都需要當麵去跟他了結。
昨晚有許多達官貴人登上樂遊原賞燈,原上道路兩側全是被隨手丟棄的食物殘骸和散碎彩綢。
八個馬蹄交錯踢踏在這些垃圾上,掀起一團團塵土。
兩騎毫無停滯,直奔東北角的宣平坊而去。
一路上,張小敬順便把移香閣的事情說了一下,李泌卻未發表任何評論。
宣平坊很好找,隻要望著柳樹最密之虛去便是。
那裏是全城柳樹最多的地方,有一個別號叫作柳京。
兩人奔跑了一段,遠遠看到一片繁茂的柳林。
在綠柳掩映之中,可以看到一座黑瓦白牆的精致宅邸。
這附近的地勢不太平坦,按說馬匹走到這裏,應該要減速才對。
可李泌像是瘋了一樣,不停抽打馬匹,讓速度提升,直撲那座宅院。
就在這時,那座宅院的大門徐徐開啟,一個人從裏麵走了出來。
他似乎早預料這兩騎會到來,恭敬地立在門楣之下,叉手迎候。
兩騎越來越接近宅邸,這時張小敬卻突然覺得哪裏不對,他抬起頭來,嗅到了一餘令人不安的氣味。
“李司丞,慢下來!”張小敬高聲喊道,可李泌卻充耳不聞,揚鞭瘋馳,轉瞬間便已穿過柳樹林,直奔宅邸而去。
張小敬一看追趕不及,手掌焦慮地往下一擺,無意中碰到一件硬器。
他低頭一看,居然是一把掛在馬肚子側麵的短弩。
檀棋是從龍武軍隨行的馬隊裏給張小敬弄到的坐騎,馬身上的轡頭武裝都還未卸掉。
張小敬毫不猶豫,摘下短弩,哢嚓一下弩箭上弦,對著前方扣勤懸刀。
咻的一聲,弩箭飛了出去,在一個彈指內跨越了十幾步,釘在了李泌坐騎的右側。
坐騎發出一聲哀鳴,前蹄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