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1 / 2)

活得混混沌沌,秉持前者的體感和觀點,也說這城市四季如夏,秋冬如梭。

如今活得簡單清晰了,便感受到了冬天凝在空氣中的身影和踩在土地上的痕跡。

清晨,盥洗室連著操場的小水渠上結了一層白得近乎透明的霜。它很薄,可是確實存在。

我被吸引,忍不住蹲下去看它。原來它是有紋理的。

真神奇,明明又薄又脆仿佛伸手一碰就會碎裂消散,卻還是擁有精致的紋理。這份漂亮,人類看了就羨慕。

我已經習慣沒辦法用現代科技產品留住時間,所以盡力將它記在腦海裏,等遲雪來了就可以描述給他聽。

我會告訴他,這就是冬天來了啊。

是的,已經秋去冬來,我在這裏的日子也已經不知不覺過去三個月,一切平穩。

而再過不久,春節就要來了。

“0912,有探視。”早間活動結束後,獄警照例來到我門口開鎖,我隨他去會見室。

遲雪一如既往準時等在那裏,聽見我到來,抬起頭綻開笑容。那樣子就像是要招呼一個客人快點坐下似的。

“怎麼,終於有好消息了?”

“當然,我辦事一向很可靠!”他喜滋滋地將一張紙展開放在桌上,那是一份拍攝場地申請的批複建議。

在所有的實地拍攝申請中,監獄一定是最難拿到許可的場地之一。

距離第一次半開玩笑地提議拍電影,已經過去三個月。那之後,每每見麵我們都會花一點點時間聊這件事,可誰也沒有太認真。

是不想把太多時間用在彼此以外的事情上,也是不想計劃得太認真招惹失望和失落,所以我也就沒太抱希望。

因此說實話,這個消息有些震驚到我。

以及,眾所周知,當一個人說自己要寫什麼的時候,往往等於還沒提上日程。當一個人說在寫的時候,多半才剛剛打開電腦。

換到我身上,那就是剛剛打開圖書室那邊那本屬於我的筆記本。

“唔……你不會真的對我當編劇有什麼期待吧?”坐下來,我嚴肅而委婉地問,用凝重的眼神看著他。

他使壞地把失望和震驚表現得很誇張:“天呐,我的向老師,你不會鴿了我吧?我可是連投資都談好了!”

“……”

“完了完了,這下我傾家蕩產也賠不起了,不然進來和你一起過吧。”

“……”我連“差不多得了”都懶得說,挺直腰身看他表演。

他心情好,玩心肆意,鬧了好一會兒才消停。不知怎麼的,我的手又跑到了他手裏,被他捧著哈氣。

會見室今天頭一次用,空調也是剛開,暖氣還沒有作用起來。他這麼哈氣,白霧如煙,細細地在空氣中飄散開去。

這令我想到學生時代那些代表了極致純真與美好的戀情。沒有什麼畫麵比在寒冷中握著戀人的手哈氣更有冬天氛圍了。

我覺得興致勃勃,對他說起早晨在盥洗室外看到的白霜。

明明是極小的事情,我原本也隻是想著當新鮮事跟他隨便分享一下,沒想到一張口竟然滔滔不絕起來。

當時的心情,仔細觀察過的霜麵紋理,陽城的冬天……它們排列成一個電影開場般的畫麵,我所描述的也不再是自己的經曆,而是這樣一個開頭。

“……你覺得怎麼樣?”說完,我後知後覺地有點羞赧,頓了頓,找補道,“我是指基調。”

遲雪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看著我,拇指和食指在把玩我的左手,看不出是真思考還是裝思考。

過了一會兒他還不吭聲,我便把手拽出來,反拍一下他的手背。

“我說認真的,別浪費時間。你要是覺得行,我真的可以開始寫。”

“哎哎,我也在認真思考啊。”他揉揉被我拍過的地方,小聲嘟囔。

“我在想象那麼畫麵呢,你來演的話,我給你拿什麼角度拍好。顧白太好了,我怕不由自主又把你拍成顧白。”

這話也聽不出真假,我索性不搭腔。

申請批複都下來了,我不知道他為此做了多少工作,找了什麼人,跑了多少趟,但知道他是認真的。

說起來我應該有一絲愧疚——我早該清楚,他不會把我的話真當成玩笑。既然說了聊了,他就會盡所能做到的。

結果我自己上的心還不足他一半,不,可能連三成也不到。

“你寫吧。”沉吟半晌,他終於正色起來,“你盡管寫,其他的交給我。”

他口氣篤定,我就放心了。

第二天我便提交了特殊申請,減或免一些集體活動和勞動項目,然後終日呆在圖書室奮筆疾書。

冬天的腳步從我身上踩過,留下的是厚厚一筆記本的字和迅速磨出繭子的右手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