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閻王想了又想,還是試探性地開了口:“你的罪孽遠遠達不到灰飛煙滅的程度,隻要連續三世投入畜生道做牛做馬,也足夠贖清罪孽了。之前那麼說不過是嚇唬你的,沒想到你還真的敢應。既如此,三世過後,你再回到閻羅殿,我自會為你父子再續一世緣分。”

閻王快速地說完這一番話後,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做閻王能心軟到他這份上了,也是沒誰了。惟念這小鬼領他的清,乖乖喝下孟婆湯,下一世莫要再造殺孽了。

“多謝大人體諒。”

未料,得到赦免後的徐舟橫並未像想象中那般欣喜若狂。他平靜地抬眸看向高抬貴手的閻王,眼神中露出壓抑不住的苦澀:“隻是小人福薄命賤,已當不起大人的饒恕了。”

“這……”閻王不解地看了過去。

“大人此前許是從未一次性罰下八十一道刑罰吧。”古老而陳舊的掛壁油燈投下陰暗的光亮,映在徐舟橫毫無血色的臉上。

也是在這時,閻王才終於發現了端倪:死去的人在閻羅殿隻是一具靈魂,合該恢複最健康的模樣的,為什麼徐舟橫還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難道……

“所以您也不知道,那八十一道刑罰齊聚於一人身上後,究竟會產生多麼巨大的威力了。”徐舟橫輕輕闔了闔眼,語氣平淡地就像在講三餐吃食一般:“小人的靈魂早被打得支離破碎,這麼些年也不過是靠著心中一口執念在苟延殘喘罷了。就算您心善如斯放我一條生路,我也活不了幾日了。”

執念散盡之日,便是——靈魂破碎之時。

迎著閻王和小鬼驚愕的目光,徐舟橫循著孟婆橋的方向轉過去,一手撩起袍角,鄭而重之地跪了下去,拜了三拜。

忍著靈魂撕扯的劇痛,滑過一道又一道淺淺的淚痕。

爹爹,對不起。

對不起。

孩兒……沒有來世了。

沒有來世了。

*

京城六部廳,戶部大堂外。

“斐隱兄……”穿著一身官服的喬菱扯著沈馳景的衣角,一個沒注意,又掉了兩滴淚珠下來,委屈巴巴地癟起了嘴:“你和殿下真的決定好了嗎?”

“啊呀別哭別哭嘛!”沈馳景手忙腳亂地放下拎著的包袱,從懷中抽出張幹淨的手帕便小心翼翼地幫這愛哭鬼擦了擦眼淚:“又不是再也不回來了。我們以後就在京郊附近的小鎮上做做生意種種地,近得很!”

“我不管我不管……”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喬菱更是哭得稀裏嘩啦的,不住控訴了起來:“伯期走了,現在你也要走了,你們就是都想拋下我嗚嗚嗚……”

“不是的阿菱——”沈馳景心疼壞了,恨不能把喬丫頭拉到懷裏哄,免不得也被她帶得紅了眼眶。

可這爾虞我詐的京城,她是一秒鍾也呆不下去了。寧承世的冤屈,徐家的磨難,宣朔帝的重重心機,都叫她無心政事,也無力麵對。

但縱使她心中對宣朔帝有再多不滿,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明君。留他在位作為一國之君,是對社稷江山最有利的選擇。

既然這樣,就隻能是她走了。

席引晝聽說了她的計劃後,第一時間履行了對沈致的承諾,立馬跑去和宣朔帝辭行,並磨到了首肯。

“席引瑜這些年雖被養在宮外,但一直被教導的很好。”他是這麼同火冒三丈的顧濟壚解釋的:“有他在,學生能放心,老師您也能放心了。”

說完還寬慰地拍了拍顧大爺的肩膀,作沉痛狀:“以後沒有學生的日子裏,老師可不要太想我啊。”

顧濟壚磨著牙微笑:“……想,想的想把你的頭揪下來當皮球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