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我等讀書人不單要和奸商,農夫平等,還要和這等無罪也該殺的車船店腳牙類平等?”孝廉眼瞪的雞卵大小,點指著小路子有點口吃道。環視眾人,都吃驚非常,膽氣更壯:“今日,你不說個明白,定揪你去學宮,讓學政大人治你妄言之罪!”
“小生當然願意說出道理,不過能不能明白,卻要看孝廉公的理解能力了。”年青文士淡然一笑,對他的威脅睬也不睬,“小生請問孝廉公,天大還是地大?”
“清氣為天,重濁為地,當然是天大了,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也是讀書人,這個道理都不懂?興許你在外多年,已經連字都不會寫了吧?我看你還是回家好好讀書去吧,何必出來丟人現眼?”
“天有多大?地有多小?孝廉公學富五車,倒要請教。”年青文士不理睬孝廉嘲諷繼續追問。
“這個……”孝廉答不上來,眾目睽睽下,惱羞成怒,反詰道,“你知道多大?”
“不知,小生泛舟海上,隻見天水相連,再前行,依然天水相連,似永無盡頭,又似渾圓相接,天圓地方之說不盡然正確,又何來天大地小之說?”
“這個……你這是強詞奪理!”孝廉血湧頭上,沒有風度地吼起來,“此乃聖人之言,你敢懷疑!”
“恐怕是孝廉公強詞奪理,以勢壓人吧?”年青文士一篩,“聖人之言,未必無錯,況小生翻變四書五經,未見有商者賤儒者貴之語,商人將本求利,運貨周轉,孝廉公始有衣穿,始有書讀,何賤之有?難道孝廉公身上天水碧綢衫不是商販自南唐千裏迢迢運送過來?你叫什麼名字?”年青文士一拍小路子肩頭,正聽得頭暈目眩的小路子差點跌倒,勉強穩住狂跳的心神,呐呐答道:“回相公,小人姓路,沒有名字……不過大家都叫小人小路子……”
“那就叫路遠好了,”年青文士言道,“你看路遠,側身酒肆之中,伺候酒客,辛苦賺錢,何愧疚於讀書人,孝廉公竟然要其無罪也該殺!小生愚見,商人酒保比之一幹四肢不健,五穀不分,隻知吟詩做對,自高自大的讀書人,雖不勝之,亦不弱之!”
“你……你這個離經叛道的後生小輩……你是何家弟子?修習的是哪門歪門邪道?居然如此羞辱斯文!”孝廉眼前金花四射,搖搖欲墜,嘶聲嚷道。
“小生乃是……”年青文士高傲地一仰頭,正欲開口,忽聽一聲怪笑聲起,回頭一看,嚇了一大跳!
人們痛恨車船店腳牙的一個主要原因是痛恨他們長著一雙狗眼,嫌貧愛富。客人進門,臉樂成一朵花,一但客人拿不出錢,立刻就翻臉。
沒有人知道店小二生活的不易,看走了眼,或怠慢了有錢人,官場上的人,乃至地痞流氓,挨頓臭揍是輕的,卷鋪蓋走路很正常,遇到吃霸王餐的挨罵完了還得扣工錢補貼。所以要當好店小二,必須練就一副火眼金睛,外加一張甜嘴。
小路子能夠在周記大酒樓裏跑堂,自然不是俗手。雖然年青文士與孝廉的話似懂不懂,一眼就看出雙方的差距判若雲泥,一方矯揉造作,裝腔作勢,一方卻是風liu倜儻,瀟灑自如,又聽年青文士回護自己這種下等人,心裏自然有種感激之情,眼見孝廉和同伴秀才就要暴走,生怕年青文士吃虧,遂借給他送熱毛巾的機會,擋住孝廉秀才的視線,輕聲道:“相公小心,仔細他們對你不利。”
年青文士一愣,隨即向小路子笑一笑,點頭示意,卻又有一縷小路子見過的冷笑殘留唇邊,這位相公更不好惹,小路子放下心來,忽聽一聲怪笑聲起,回頭一看,嚇了一大跳!一個身穿八卦衣的道士大大咧咧地走過來,他頭上挽了個髻兒,披著雷陽巾,年紀就是四十上下,確無半分仙風道骨模樣,頭發亂遭遭,八卦衣牽一塊,扯一塊,汙穢不堪,隔著老遠就能聞見一股濃烈的體臭氣味,行經之處的人們紛紛掩鼻皺眉,性急的就咒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