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千辛萬苦的長途跋涉,李雲經一家終於來到後溝。李雲經的弟弟李奕就在後溝的小學校裏教書。李奕的眉眼很像李雲經,也有一股與生俱來的瀟灑書生氣,隻是他比哥哥的身材稍矮一些,穿著一襲灰布長衫,顯得彬彬有禮。兩年前,李奕結婚成家,妻子也是當地的小學教師。夫妻倆忽見大哥在刮著北風的冬天裏把生著重病的老母親帶到了後溝,都頗感意外。
老太太見了久別的李奕,眼淚便“刷”一下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地往下流,這時老人已經不能說話了。李雲經催促二弟馬上找尋當地的醫生。對母親進行醫治。鄉醫被請來以後,才發現老人的病情十分危重,李氏兄弟倆到處尋找中藥,莊碧琴和弟媳婦忙著給老人生火鋪床,一家人都沒有想到,雖然總算把老母親從日本人即將逼近的潮州城裏轉移出來,可是經此遠路跋涉,老娘竟然連熱好的羊奶也喝不下了。
在新春過後一個下著細雨的夜裏,老人終於撒手人寰。李雲經仿佛處於噩夢之中,他沒想到慈愛的老母親最後的結局竟然是在戰亂中喪生。本來他和李奕都想為老人大肆舉喪,隆重地操辦一番,以遂平生心願。然而當時的日軍不但已經占領了潮州,而且正在向後溝方向逼近。當地百姓也聞風而逃,李雲經和李奕隻好草草把老娘安葬在後溝的半山墓地裏,兄弟兩人跪倒在土墳之前放聲慟哭不已。不多久,李雲經便帶著妻兒含淚離開了後溝。
那時,李雲經也想隨那些逃難的人們前往四川。但從骨子裏反對強權暴政,寧死也不肯屈膝給日本人做事的李雲經,對自己將來的命運做了一番分析。他知道依自己的才學和在當地的威望,無論他在潮州附近何地,隻要日本人打進來,都會主動找他出任偽職的。他也可以像那些沒骨氣的人,在日本人優厚的利祿誘惑下覓得全家人的生存空間。但是,父親一生為人清白,李氏祖輩在潮州地區幾代人的忠正遺風,都深深地影響著他,李雲經無論如何也不肯屈膝當漢奸。如果想生存,他就必須義無反顧地獨闖一條生路。
莊碧琴早把丈夫多日來茫然無策的窘境看在眼裏。就在母親病逝不久,她忽然勸導他說:“雲經,既然在潮州地區再無可以存身之地了,我看倒不如遠走他鄉為好?”
李雲經說:“正是此理,古人說天無絕人之路。可是,碧琴,天下雖大,哪裏是咱們的存身之地呢?”
莊碧琴說:“我也想了許久,如果在內地實在無法生活,不如就投奔家兄去吧?”
愁苦中的李雲經眼睛一亮:“你是說咱們也去香港?”
莊碧琴點了點頭:“現在隻有這一條活路了。我想,家兄在香港的生活雖也不如意,可總比我們強得多啊。更主要的是,日本人現在至少還不敢占領香港,因為那裏可是英國人的天下呀。如果咱們到了香港,你不就可以永遠遠離日本人了嗎?”
李雲經低頭沉默不語,他不敢肯定莊靜庵會幫自己。莊靜庵在香港生活多年,雖然是自己的妻兄,但李雲經自從與莊碧琴結婚,始終與莊靜庵不曾有過一麵之緣。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他一個讀書人貿然攜家帶口地投奔這位尚未見麵的妻兄,總有些不好意思。
此時,莊碧琴早已窺破了他的心思,便說:“雲經,我了解你的性格,你是有學問的人,隻要有一線生活的希望,也不想依賴他人。可是,如今是戰爭的形勢啊,在國內不想當亡國奴的人,不到香港這個沒有戰爭的世外桃源去,還能往什麼地方跑呢?”